官人狗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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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祸根

    金处长还纳闷这个楼道怎么这么黑,只有很远的地方有一盏灯,还影影绰绰地。楼道真长,好不容易走出来,刚揉了揉眼睛,突然就感觉一个人扑到自己身上,又是踢又是踩的,还一个劲地骂着:我让你这个狗东西到处乱跑,你给我跑!他一听声音,这不是单位退休职工老姚吗?就说老姚你干嘛打我?老姚一听他说话,马上就停了下来,说哎呀怎么是你金处长,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是在这找我儿子小姚,哪想到你从这里出来了。金处长吃了个哑巴亏,但也只能忍着。老姚就说金处长呀,我那儿子不听话,以后你还要给多帮忙照顾呢。金处长就想,你儿子父母双全的,你这是给我托的哪门子孤呢!

    金处长醒了,他还安安静静地躺在自己家的床上。摸起手机一看是凌晨两点。就推夫人说我刚做了一个梦,我给你讲讲。夫人睡眼朦胧地问你梦到啥了?金处长说我梦到三楼的老姚……夫人说睡觉睡觉,大半夜的梦他干嘛。

    金处长一晚上睡得不踏实,总感觉这个梦很怪异。他是一个典型的“伪无神论者”,什么意思呢,就是表面上不相信鬼神,但骨子里实际是信的。早上起来送完孩子,小乔接他到宾馆,那里正开着一个业务上的会议,今天最后一天,要收尾给宾馆签字去。

    会务组房间坐着几个女同志,处里的小苏也在。她一见,就说金处长一看就没休息好,两个黑眼圈。金处长说主要还是想你想的,没睡踏实。这一提醒,又想起了昨天那个梦,就说她们几个讲了起来。

    几个听完以后都在那里笑,小苏说人家有爹有妈的,怎么给我们处长托付儿子呢,听着怪可笑的。

    老姚是单位的退休职工,两口子就一个儿子,当兵回来工作没着落。也不知道这两口子是怎么活动的,反正把儿子小姚安排到了省局,现在后勤处干些七零八碎的事情。虽然干的事都是些没名堂的事情,但总的来说工作解决了,职工都说这个老姚本事还是挺好的。

    下午五点多宾馆的事情就忙完了,几个人约着说找个地方打麻将去。这个时候小姚给金处长打电话,说是他爸让车碰了,在省人民医院。

    正好小乔的车上拉着四个人,计划上牌桌的。车就往医院走。郝处长说这个老姚不会出什么问题吧,他那一家可全靠他呢!不知怎么回事,金处长又想起了他的那个梦,总有一种不详的预感,说老天爷又不会因为谁重要就不收谁。说完又感觉不对劲,就说小姚只是说让车碰了,应该关系不大。

    进去以后,小姚还没有来。一问门卫出了车祸的人在哪里去看看,他说在后院太平间,下午送来的。

    太平间不大,一家三口住在门口的小房间看守着。一个矮胖的女人在外面支个锅炒着辣椒,呛得人直打喷嚏。打开太平间的大门,金处长就和郝处长进去看,另外两个人在外面等。他们看到人就像平时睡着了的样子,只是额头上有一点血迹。这个时候,小姚和他妈妈也到了,门口买了些黄裱,在那里跪着哭。两个人的哭声都很怪异,有点像猫的那种叫声,好像夹在门缝里的感觉。金处长给局长书记打了个电话说了情况,领导就说马上过五一了,职工都回家了,这又是车祸,一时半会肯定处理不了,先把家属安慰一下,节后再说吧。

    小姚就在地上拿头直往地上碰,一个劲地说是对不起爸爸,我没听您的话。金处长又想起了那个梦,车祸无情,这个小姚怎么说没听他爸的话?难道这还有什么隐情吗?

    小姚的舅舅也到了,他们就商量着说回去。他的舅舅说单位的车把小姚娘俩拉回去吧,我们自己打车回去。金处长说单位派我们四个代表来了解一下情况,慰问一下家属,现在还要到宾馆,那边的会议还没有结束,你们自己打车回吧。

    出来以后,大家都再没有说话。郝处长说这个金处长真能顺杆爬,这都晚上十点了,哪个会议这个点了还没有结束?金处长就说重要的会议都是夜里开的,毛主席都是白天睡觉晚上开会。小乔问往哪开?金处长说回家吧,几个人都没有吭声,大家好像都没有了打牌的兴趣。

    五一节过完,老姚的事情成了单位的头号谈资。而且因为金处长的梦境在先,而且有会议上的几个女同事作证,一时就显得神秘起来。几个年龄大些的人就说,难道这人在临死时真的会有感应吗?

    因为是车祸,公安机关已经介入,人就在太平间放着。领导安排金处长和王局长具体负责这件事情。单位职工都去姚家慰问,父子俩都是这个单位职工,面子还是有一些的。

    于是就有人隐隐约约地说起小姚的事,金处长也听到一些闲话。小姚一直在买彩票,花了很多钱。他不知道是通过什么法子,竟然能赊打到彩票,欠了一万多。前几天老姚刚给他补了个大洞。职工都在后面骂,如果不是小姚让他爸分心,也不至于骑个自行车出去让车给撞死了。

    金处长对姚家的事情不怎么上心,但说到这个彩票他想起了老许。对他来说,老许比老姚让他亲近的多。他想着老许判了三年,够他受的了。在电话薄里想着把他的号码给删了去,反正又很少打。找出来以后,也是下意识地拨打了下,看通着没有。

    “处长……”,电话里面传来的声音还真把他吓了一跳,分明就是老许。问他在哪里呢,他说在家。还说这是他出事以后第一个给他打电话的,能不能晚上一块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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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个人在“凤尾语茶园”一个角落里坐着。他给老许说以前那个角落,老许就知道。以前老许在局里开车的时候,他们常来这个地方。

    老许基本没有什么变化。虽然比他大十岁,而且早就不给局里开车了,但仍然是那种谦卑的表情,自然而不做作。两个人见面没有握手,一人捧着一碗“三泡台”喝。金处长喊服务生说拿包烟,老许摆手说不要了,他带着呢。

    老许点了一支烟。金处长看到是那种一盒三块五的。他没有问老许,知道他自己会讲。

    “处长,我这是缓刑。也是实刑,但对社会没什么危害,所以在家服刑。总共透了九万三,连利息滞纳金十一万过一些。罚了五万,总共赔了十六万多。刚开始想着能回本,谁知道口子越来越大,我还不起,想着银行也把我弄不了啥,就没管。后来还给我按投案自首算的,所以就判得轻些。”

    老许的口气很平和,听得出来,他认为自己的这个结果是照顾了他的。

    金处长说,银行要这些钱的时候也没想过找人借或者想想别的办法?老许说他也想过,但他知道自己借不来钱,家里媳妇有病,女儿上学,他借过,但也没借到几个钱。大哥的一万都几年了根本就还不上,都不好意思见大哥一家了。

    金处长知道他们两口子都是下岗工人,老婆有病,日子过得紧。这也是他想通过彩票翻身的原因。

    “刚开始我也买得少,就买十元钱的双色球,”老许在阴影里抽着烟,把本来就不很清晰的面庞藏在烟雾里。“后来又学会了复式投注,也挣了一点,但最后又全部花出去了。”

    老许说,他想钱都有些病态了,媳妇的病需要钱,女儿大了,他想着别人都给女儿陪嫁房呀车呀的,自己这些都没有,后来就走为入魔了。

    他的侄女在银行上班,因为违规给他办理高额信用卡,也受到了处理。金处长想起自己的信用卡也只能透支两万的。

    金处长又要了几碟小干果,老许吃着煮的花生。金处长问你这事出来多长时间了,老许说就这过年前前后后。

    金处长突然感觉自己有些龌龊。他的脑海里一直浮现那封他烧掉的敲诈信,老许透支和敲诈信这两件事在他脑海里固执地纠缠在一起。

    他们又聊了一些别的事情,聊他的女儿许倩的工作,聊丫儿的调皮有趣。他们还聊起了单位的一些人和事,金处长开玩笑说,你老许上次还到单位问我最近有什么事,人事上的算是大事吧?我给你汇报。改天让他们请客,我给你打电话。

    老许就尴尬地笑了笑,说我那次也就随口一问,时间长了没见,就想问问。我给局里毕竟开过一段时间的车,和大家还是有感情的。尤其处长那时候对我还是挺照顾,倩倩和你嫂子还说你是个好人呢。

    金处长就笑着说,世上除了极少数极好的和极坏的,大多数都是像你我这样的好人了。我就是可惜,你那时候想想办法,把人家的钱还了,也就不至于判什么缓刑,也就不用交那五万的罚金了。

    老许眼神更加暗淡了下去,说想过呀怎么没想过,吃不下去饭睡不着觉,能想的办法都想了……不说了,金处长,说来也真是丢人。

    “那你最后是怎么赔上那十几万的?”

    “父母的老宅卖了,我哥我弟他们几个都没要,都给我拿去赔偿了。”

    “嫂子和孩子没怪你吗?”

    “没有。你嫂子哭着说都是她拖累了我……”

    老许的眼睛里有些亮晶晶的东西,他嘴里说是这烟可真呛人,拿着手背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