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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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测程仪和测深绳

    在这次远航中,灾难众多的“裴廓德号”在海上已航行很多个日日夜夜,但这期间却很少使用测程仪和测深绳。有些商船,尤其是许多巡航的捕鲸船,确信可以依赖其他手段确定船只所在方位,因而完全把测程给忽视了;虽然他们会在形式上把船只的航线以及每小时所估计的平均航速按规定记录在一块惯常使用的石板上。“裴廓德号”上的情况也一向是如此。卷线木轮和角距测程仪连在一起悬挂在船尾舷墙的栏杆下面,长期无人理睬。雨水和海水使它潮湿不堪;风吹日晒已经令它弯曲变形;所有的自然环境各种因素将这闲置不用的东西侵蚀得面目全非。亚哈对这些情况一直不闻不问,但是他一时兴起却使他无意中留心到这种东西。那是在有关磁铁指针事件之后的几个小时之内,亚哈偶然扫了一眼卷线木轮,让他想起他的象限仪不再存在的事实,又回忆起自己对于水准测量测程仪和测深绳所做的激动得发狂似的誓言。船在行进中猛烈地颠簸着;船尾的滚滚波涛在怒吼着。“喂,前面的人注意!抛下测程仪!”

    两个水手走过来,一个是一头金发的塔希提人,一个是满头白发的曼岛人。“拿着卷线木轮,你们中的一个,我来抛线。”

    他们来到船尾的最边上,位于船的下风一侧。由于海风刮起而产生的巨大斜力,这里的甲板此刻向下严重倾斜,好像要浸泡到从船侧猛冲过来的呈奶油色的海浪中。

    曼岛人拿着线轮。他把它高高地举着,双手分别抓住线锭上突出来的柄端,线筒围绕线锭可以自由地旋转。他就这样站在那里,线轮上那只角距测程仪向下垂吊着,等待亚哈走过来。

    亚哈站在他身前,轻轻地放出约三四十圈线,以便在把测程仪抛入海里前将这一段线绕在手上,这时,那个一直专心致志地看着亚哈和测线的老曼岛人,壮起胆子开口说起话来。

    “先生,我不相信这种东西。这根绳子早不中用啦,长时间的暴晒,长期的潮湿,已经把它损坏了。”

    “能起作用,老伙计。是的,长期暴晒,长期潮湿,可它们损坏了你吗?看来你还是支撑下来了。或者更确切地说,是生命支撑着你,而不是你支撑着生命。”

    “我在支撑着线锭,先生。就算我的船长说得对吧。我已白发苍苍,老朽无用,不值得跟人争论啦,特别是跟一个从不认错的上司。”

    “说什么?这会儿可是来了一位用花岗石建造的大自然大学的饭桶教授。在我看来,他拍马屁拍到马蹄子上去了。你出生在哪里?”

    “小小的遍地岩石的曼岛,先生。”“妙极了!你是靠石头来打天下的。”“这个我听不明白,先生。反正我是出生在那里的。”“在曼岛,是吧?从另一角度来看,这好得很。这儿有一个从‘人’岛来的人;一个出生在一度是独立的‘人’岛的人,现在‘人’岛变得荒无人烟;被吞没,不再独立了——什么原因?把线轮举高一点!只有死路一条的人居然异想天开。举高一点!就这样。”

    测程仪被抛入海里。松开的线圈很快被拉直,在船尾拖成一根很长的绳子,紧接着线轮立刻开始旋转起来。由于汹涌的波涛急促而猛烈地起伏不定,测程仪在拖拉中受阻,这就使拿着线轮的这位老曼岛人的身子奇怪地晃来晃去。

    “抓紧!”

    只听啪地一声断了!绷得过紧的绳子立即耷拉下来,那只拖着的测程仪消失不见了。

    “我把象限仪捣碎了,雷电使罗盘指针倒向运动,现在发狂的大海又把测程仪绳子分离拉断。但是,亚哈可以修理好一切。塔希提人把绳子拉上来;曼岛人把绳子卷上去。找木匠另做一只测程仪,你把绳子修好,照看好。”

    “现在他是走啦,在他看来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对我来说,这串玩意儿好像在水里半途中就松开了。拉上来,拉上来,塔希提人!这些绳子全都放出去了,全都旋转出去了,拉上来,就要断了,拉慢一点。哈,皮普?过来帮忙;皮普,啊?”

    “皮普?你叫哪个人皮普?皮普已经从捕鲸小艇跳到海里去了。皮普失踪了。捕鱼人,让我们看一看你是否在这里把他打捞起来了。绳子拉起来很费劲,我猜想是皮普在水里抓着绳子呢。用劲猛摇他一下,塔希提人!用劲把他甩出去,我们的船上是不会把胆小鬼拉上来的。啊!他的手臂要露出水面啦。拿小斧!拿小斧!砍断他的手臂——我们决不会把胆小鬼拉上来。亚哈船长!先生,先生!是皮普,他想再上船来。”

    “住嘴,你这个发疯的蠢猪,”曼岛人抓住他的胳膊吼道。“滚开,从后甲板上滚开!”

    “大傻子竟然咒骂小傻子,”亚哈走上前时嘴里嘟哝道。“别碰这个圣人!你说皮普在哪儿,小子?”

    “船尾那边,先生,船尾!看呐,看呐!”

    “那你是谁,小子?我在你这失神的瞳孔中看不到我的影像。天啊!你是谁,小子?”

    “打铃童,先生;船上的报时员;叮,当,叮!皮普!皮普!皮普!皮普体重大约一百磅;五英尺高——外表看来胆小——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叮,当,叮!有谁见过皮普是胆小鬼?”

    “极寒之地没有好人。你们这些冰封天地的天使!往下看看这里吧。你们生下这个可怜的孩子,可你们又抛弃了他,你们这些造物的浪子呀。喂,小子;只要亚哈还活着亚哈的船长室今后就是皮普的家。你使我的心变得柔软,小子;用我的心弦编织的绳子已经把你跟我紧紧地联结在一起。来吧,我们到下面的舱室去。”

    “这是什么?丝绒似的鲨鱼皮,”他直愣愣地凝视着亚哈的手,而且伸手摸了摸。“啊呀,如果可怜的皮普也摸一摸这样柔软的东西的话,他绝不会落水不见了!先生,我感到这东西像一根舷梯索;是那些生活怯懦的人的救命索。啊,先生,可以叫老珀斯现在就到这里来,把我们这两只手铆在一起,一只黑皮肤手跟一只白皮肤手,我不愿意错过这个机会。”

    “啊,小子,我也不愿意错过这个机会,除非我把你拖到更厉害的恐怖之中去。好啦,来吧,到我的舱室去。看呐!你们这些视神明为大慈大悲而凡人必定十恶不赦的人们,你们看呐!看看这些全能的神灵竟然无视受尽苦难的凡人;凡人虽然不明事理,不知道为了什么事,但是在他们身上,却充分反映出相亲相爱的善果。来吧!牵着你这只黑皮肤的手,我感到比握着皇帝的手更为自豪!”

    “看,两个发疯的笨蛋,”老曼岛人小声说道,“一个意志坚强的发疯的笨蛋,一个懦弱无能的发疯的笨蛋。这根破烂绳子彻底完蛋了——而且湿淋淋的。把它修一修?我认为最好,干脆换一根新的。我去找斯塔布先生商量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