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鲸
字体: 16 + -

第138章 救生圈

    “裴廓德号”靠着亚哈自制的罗盘和他所设计的水准测程仪的指引,保持航线继续朝着赤道驶去。如此漫长的航行,穿过人迹罕至的水域,抬头看不到船影,又突然刮起单一不变的信风,驱使它打横行驶,越过那单调温柔的波浪;所有这些平静似乎都在预示了一场骚乱。

    终于,当“裴廓德号”接近了赤道渔场的外围,在黎明前的一片黑暗中行驶到一群岩石重叠的岛屿时,有一组值夜班的——由弗拉斯克领班——被一阵哀怨凄厉叫人毛骨悚然的呼叫声所惊吓——那叫声听起来好似被犹大国王希律王残暴杀害的冤魂若有若无哀哭的声音,个个吓得从梦幻般的遐想中惊醒过来,有好一阵子他们中有的站着,有的坐着,有的靠着,全都钉住似的侧耳倾听着,就像古罗马的石雕奴隶像。古怪的叫声依然可以听到。水手中有文化的基督教徒说,那是美人鱼在叫,不禁浑身打起战栗来,但是异教徒的叉鱼手们却面不改色。那个白发苍苍的曼岛人——水手中年纪最大者——声称,大家听到的这种令人心惊肉跳的古怪声音,是由掉入海里的人发出的喊叫声。

    亚哈睡在舱室的吊床上,什么也没有听到。等到天蒙蒙亮他走上甲板的时候,弗拉斯克才讲给他听,弗拉斯克不免添油加醋地增加一点不吉利的暗示。亚哈的反应却是哈哈大笑,对这一奇怪的现象做出如下解释。

    说是这艘船经过的是群海豹栖身之地,那些死了孩子的母豹总是为自己的孩子哀嚎,才出现以上的场面,而迷信的水手却认为这是不好的预兆。

    水手们心中这些不吉利的念头,注定要在那天早晨,在他们中间一个人的命运上,得到一种最可信的验证。太阳升起来的时候,这个人从他的吊床上起来,爬上船头的桅顶;不知是他还没有睡醒,迷迷糊糊(有时候水手们是在将醒未醒的状态下爬上去),或者是这个人命该如此,谁也说不清楚;在他爬上去没有停留多久,就听到一阵呼叫声——一种呼叫声和一种冲击波的声音——大家抬头往上望去,一个影子从空中坠落;而一瞬间低头一看,只有蓝色的海水中冒出一小团翻滚着的白色泡沫。

    救生圈——实际上是一只细长的木桶——从船尾放了下去,它一直用一根精巧的绳子稳稳地拴挂在那里。但是,从海水中并没有看到有手伸上来抓住它。由于太阳的长期直晒,这只救生木桶干缩得产生了裂缝,它慢慢地灌满了海水,干枯的木板上从每个干裂的细孔中也渗透了海水时,这只镶着铁箍的救生木桶,紧随着那个水手直沉海底,就像是为他提供一个枕头,虽然这是一个很硬的枕头。

    “裴廓德号”第一个爬上桅杆在白鲸特有的活动场域内瞭望搜寻白鲸的人,却被大海所吞没,葬身于深海之中。当时却恐怕很少有人联想到这一点。从某种程度来看,对这一事件,至少作为一种预兆,他们并没有感到悲伤与不幸。因为,他们把这件事,并没有看作一种对未来发生灾难的预示,而是看成一种对早已料想的灾难的终结。他们甚至断言,终于知道了为什么在头天晚上,会听到那种古怪尖叫声的原因。那个老曼岛人再次持不同看法。

    丢失的救生圈必须添补上;这项工作指令斯达巴克照看办理。可是,一时不可能找到质地够轻的木桶,也由于大家都在心神不安地等待着此次远航中那个越来越临近的紧要关头,除了跟远航的最终结果(不管可能的结局是什么)厉害相关的事外,其他任何事都不想做;所以,他们打算不再在船尾吊挂什么救生圈了。就在这时,隗魁使用某种奇特的暗示或者影射,发出他曾经试用过的与棺材有关的提示。

    “一种棺材一样的救生工具”斯达巴克惊声尖叫起来。

    “我以为太古怪了一点儿。”斯塔布说道。“棺材完全可以做成一个妙不可言的救生工具,”弗拉斯克认为,“船上木匠很容易就可制作成功。”“把棺材拿上来;我们别无选择了,”斯达巴克稍微沉思了一下说道,“木匠,把它改装一下;别那样看着我——我说的是棺材。你听到没有?把它改装好。”

    “那需不需要我把棺材盖钉上去呢,先生?”一边用手比画着打钉子的姿势。

    “要。”“缝隙是不是也就要补上?先生”一边用手比画着,就像手里拿着一把补缝泥刀。“是的。”

    “然后再用沥青加固一遍是吗先生?”一边比画着手势,就像手里提着一小桶沥青。

    “去吧!你是中了什么邪变成这样?就是用棺材做一副求生工具这么简单。——斯塔布先生,弗拉斯克先生,跟我一起到前边去。”

    “他就这样气乎乎地一走了之。他这个人大事看着不管,对小事却又沉不住气。我就是不喜欢这种工作。我给亚哈船长做了一只假肢,亚哈装上后走起路像个老爷;可是我给隗魁做了一副镶边棺材,隗魁却不愿意躺进去断气。难道我就毁在那一副棺材上了吗?现在让我把它改成一副救生工具。这就像翻新一件旧外套,要求把里子翻做面子。我不喜欢这样的工作——我压根儿就不情愿干这种事:有损尊严,并非我的职责所在。应该让那些修修补补的家伙来干修补工作;我们是他们的前辈。我喜欢干的只有那种干净、纯洁、正大光明而精确度要求很高的木工活,按照开始、中途、最终、结束的程序来工作;而不是这一种中间成了结尾,而结尾成了开始的颠三倒四的修补匠的工作。钉上棺盖,填补缝隙,涂上沥青,把它们敲打严实,最后用甩起来劈啪作响的结实的新绳子将它挂在船尾上方。以前有人干过这种翻新棺材的活吗?我是用阿诺斯托克地区的多结铁杉造就出来的,我天不怕,地不怕。船尾部挂着一副棺材!拖着一副坟场架在海上四处行驶!不要放在心上了。我们跟木头打交道的工匠,洞房床架和牌桌要做,棺材和棺架也要做。我们按月份、按工作性质或者按工钱多少而干活;我们从不询问干活的原因和干活的地点,除非那种非常讨厌的修补工作,因此,我最好不干这样的活。哼!我还是来干这种活吧,要细心地干。我要做到心中有数——让我想一想——船上一共有多少人?唉,我可记不清了。不管怎样,我要做好三十根土耳其人头巾式的救生绳,每根三英尺长,挂在棺材的四周。这样,要是哪一天这艘船沉了,就会有三十个活蹦乱跳的伙计共争一副棺材,阳光下不可多见的壮观场面!钉锤、泥刀、沥青桶以及穿索针,上场啦!让我们为改装棺材而一起干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