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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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5章 滑膛枪

    在台风刮得最猛烈最惊骇的时候,那个掌着“裴廓德号”上用大鲸颚骨制作的舵柄的舵手,由于舵柄一阵又一阵的激烈震动,好几次双脚站立不稳猛然摔倒在甲板上,舵柄上一直系着的保险索松动了,舵柄在所难免有些摇动。

    遇到这样凶猛的大风,船就像一只在疾风中翻滚的羽毛球,指南针的罗盘指针不时地绕着盘面一圈又一圈地转动,也是很正常的。此刻“裴廓德号”的情况就是这样。几乎在每一次震动发生时,舵手都要观察一下指针在盘面上的旋转速度。所有的心里都会悬着某种异常的焦躁情绪。

    大约午夜过后几个小时之内,台风的风势终于减弱了许多。通过斯达巴克和斯塔布紧张而又艰苦的努力——一个奋战在船头,一个奋战在船尾——船首三角帆和主一接帆上面那些残存的碎片都被从桅桁上割断漂走,在风中旋转着往下风方向飞去,有如信天翁的片片羽毛。

    三张相应的新风帆现在均已结索和缩帆,一套专御风暴的斜桁纵帆在更靠近船尾的地方也已扯上扬开,这艘船又以某种精确度破浪前进;而航行路线——暂定东南东方向——由舵手按此掌舵,实际上再次交给他独自掌握了。在整个狂风肆虐期间,他就是根据当时的风向风势的多变掌舵行驶。现在当他尽量行驶同时观察指南针运行情况的时候,他不禁暗自高兴起来:好兆头!海风是从船尾刮过来的;逆风变为顺风了!

    桅桁立即被调正,伴随着的是水手们“嗬!顺风啊!嗬嗨哟,鼓起劲呐,伙计们!”这种快乐歌曲,整个场面荡漾着一片希望,给人一种假象,好像在这之前未曾出现过凶兆。

    遵从船长早已确定的命令——如果甲板上的情况出现明显变化,必须立即报告,——斯达巴克将桅桁调至顺风之后,立刻就——虽然态度勉强,神情沮丧——机械地往船舱走去,向亚哈报告详情。

    来到船长室,在敲门之前,他不由停了一会儿。船舱里的那盏灯——不停地晃来晃去——发出忽明忽暗的光亮,在老人拴着的门上投下忽强忽弱的阴影,——这是一张很薄的门,上部装着固定的门帘,以替代门面镶板。这间独立的地下室似的舱室,四周被各种嘈杂的喧闹声紧箍着,但它却造就出某种寂静得嗡嗡作响的气息。从外面可以清楚地看到,枪架上有几枝闪闪发亮的装着火药的滑膛枪笔直地靠在船身前部的舱壁上。斯达巴克为人诚实正直,可是在他看到那些滑膛枪的一瞬间,他的内心深处突然怪异地升起一种邪念。他一时间也无法确定这到底是一种什么念头。

    “有一次他想向我开枪的,”他低声说道,“是的,他指向我的那枝滑膛枪就放在那里;——就是那枝带有双头螺栓枪托的枪;让我来摸一摸——把枪提起来。真是怪事,使用过那么多致命长矛的我,怪了,我怎么抖得这么厉害。火药装上了?我必须检查下。是的,是的;火药装在火药池——这很不妙。最好把火药倒出来?——别急。我要用这种东西解救我自己。我要勇敢地握紧这枝滑膛枪,我心里还要好好地想一想——我是来向他报告顺风的情况的。可怎么才叫顺呢?对死亡和毁灭的顺向,——那是向着莫比·迪克的顺向。这是对那条该死的鲸顺向的一种顺风。——他瞄准我的就是这枝枪!——就是它;这枝枪——我手里握着它;他本来要用我现在拿着的东西把我杀死。——是的,他想杀死他的所有水手。他不是常说,遇到任何大风他都不准降下桅桁上的风帆吗?他不是摔坏了那个漂亮的象限仪吗?在这波涛汹涌的危险的海面上,他不就是光靠死记硬背那些错误百出的航海日记而摸索着行驶吗?在这次遇到台风过程中,他不是发誓说他决不使用避雷针吗?就这样乖巧听话地听任这个疯老头拖着全船的人员都跟他一起走向死亡?——是的,那可以使他任意谋杀三十多个人员,如果这艘船遭受什么致命的不幸;这艘船,我敢发誓,终会遭受到致命的不幸,如果任由亚哈任意妄为。假若他在此时此刻——被干掉,那个罪恶他就无法得逞。哈!他是不是在说梦话?是的,就在那里,——他正睡着呢。在睡吗?是的,仍然活着,而且很快又会醒过来。我对你已经忍无可忍了,喂,老头儿。讲道理、规劝、恳求,你对这些充耳不闻,甚至嘲笑挖苦。绝对服从你的绝对命令,这就是你所要求的一切。说什么大家已经跟你立过誓;说什么我们大家都做亚哈,都要跟你一样。绝没有那样的事!——不过,没有别的办法了吗?没有合法的手段吗?把他作为囚犯押回家?什么!希望从这个老头的双手中夺取他的权力?只有傻瓜才会那样去尝试。或者把他的双手反剪捆起来;用各种绳索把他五花大绑;用铁链把他扣锁在这间舱室地板上那环形螺栓上?这样做,他会比关在铁笼里的老虎更可怕。那种情况我可受不了;我听不得他破口大骂;在这种无法忍受的漫长远航中,我将不得安宁,无法安睡,失去理性。还有别的办法吗?这里离陆地还有几百英里,距离最近的地方就是闭关自守的日本。我孤单一人站在这开阔的海面上,在我和法律之间隔着两个大洋和整整一个大陆。——是的,情况就是如此。要是……”他慢慢地、悄悄地从旁边半侧着身子看去,一边把装上火药的滑膛枪枪口抵在门上。

    “枪口正好对准亚哈舱室里晃来晃去的吊床;他的头部正好朝着这边。一扣扳机,斯达巴克就可以活着再次拥抱他的妻儿了。——啊,玛丽!玛丽!——儿子!儿子!儿子!——如果我把你叫醒,不把你送给死神,老头儿,谁能保证斯达巴克跟所有水手下星期的今天会不会沉到什么样的深渊呢!上帝啊,你在哪里?我能动手吗?我可以动手吗?——风已经平静了,已经转向了,先生;前桅帆和主一接帆都已缩帆扬起;船朝着航向前进。”

    “向后!莫比·迪克,我终于攫住你的心脏啦!”这是这个老头儿在受尽痛苦折磨的睡梦中猛地叫出来的声音,就像是斯达巴克刚才说话的声音促使这个长久沉静的梦乡者开口说话似的。

    那枝瞄准着的滑膛枪抵在门板上抖动着,好似握在一个醉汉的手里;斯达巴克就像在跟天使摔跤似的,极力压抑(调整)着自己的情绪;他从门口转过身,将那枝死神之枪放回枪架上,离开了那个地方。

    “他睡得好酣,斯塔布先生;你下去叫醒他,并把这里的情况告诉他。我必须在这里照看好甲板上的情况。你知道该说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