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鲸
字体: 16 + -

第126章 打铁炉

    大约是正午,蓄着乱蓬蓬的络腮胡子、身披硬挺挺的鲨鱼皮围带的珀斯,站在他的打铁炉和铁砧之间,铁砧安放在一段镶铁的圆木上。他手拿着鱼枪头放在煤火中煅烧,另一只手推拉着风箱手柄。这时,亚哈船长提着一个陈旧的小皮袋走了过来。在距离打铁炉还有几步远,亚哈突然停了下来,等到珀斯从火里拿出那块铁器,在铁砧上开始叮当叮当敲打起来——通红的铁器迸发出阵阵火花,有些一直飞溅到亚哈身边,这时他才开口说话。

    “这些是你的小海燕,珀斯?它们老跟在你后面飞来飞去;当然都是些吉祥鸟,但并不是人人都这么想。——你瞧,它们都在燃烧;而你——生活在其中却不见烫伤。”

    “我全身都烧焦了,亚哈船长,”珀斯回答说,一边靠在铁锤手柄上休息,“我再也不怕火烫了,您要烧个疤痕,也不那么容易。”

    “好啦,好啦,别说了。你这畏畏缩缩的声音,过于平静,过于清醒。我心中没有伊甸乐园,所以我听到有人遭遇不幸却又精神正常,我实在受不了。铁匠,你应该发狂。你说,你为什么不发狂?你是怎能不发狂的?是不是上天还恨你,你不能发狂?——你在做什么东西?”

    “在锻接旧鱼枪头,先生,上面有许多裂缝和凹痕。”“这只鱼枪头曾经非常好用,铁匠,你能再把它修成光滑坚韧如常吗?”“我想能行,先生。”

    “我认为你好像能把任何裂缝和凹痕修理光滑,不管它有多硬,是不是这样,珀斯?”

    “是的,先生,我想我能够做到,所有的裂缝和凹痕,除了一样东西不行。”

    “那好,你看这里,”亚哈高声说道,充满激情地走上前去,双手搭在珀斯的肩膀上;“你看这里——这里——这样的裂缝你也能修整平滑吧,铁匠?”他一只手在自己皱结的额头横扫而过,“如果你能干得了,我十分乐意把头搁在铁砧上,尝一尝最重的铁锤的滋味。说吧!这种裂缝你能修整光滑吗?”

    “啊!先生,就是这种东西!我刚才不是说过所有裂缝和凹痕,除了一样东西不行吗?”

    “是的,铁匠,就是这东西。是的,伙计,这是不可能修整平滑的。虽然看它只不过在皮肉上,但已经慢慢地深入头盖骨里——那全是皱纹!好啦,让儿戏见鬼去吧。今天别再打弄什么手钩和鱼枪头啦,你看这里!”皮袋叮当做响,仿佛里面装满金币。“我也要打制一枝鱼叉,珀斯,一枝扎入大鲸皮肉牢得就像它身上鳍骨一样的东西。所有材料就在这里,”他把皮袋往铁砧上一扔,“看看,铁匠,这些都是赛马马掌上的破损钉头。”

    “马蹄上的破损钉头,先生?唷,亚哈船长,你这里的东西,正是我们铁匠最好最硬的材料。”

    “我知道,老头。这些破损的钉头锻接后,就像杀人犯的骨头炼出来的骨胶一样接在一起。快!给我锻造一枝鱼叉。先给我锻造十二根柄杆,然后一根根弄弯,扭曲,最后将它们一起锤打成一根像多股绞合拖缆似的鱼叉。快!我来拉风箱。”

    十二根柄杆最后打制出来了,亚哈逐一将它们绕在铁螺栓上进行螺旋形试验。“这根是次品!”他剔除最后一根。“重新过炉打造,珀斯。”

    这最后一根完工后,珀斯打算把十二根柄杆锻造成一根鱼叉,这时亚哈挡住他的手,说是他要亲自锻接自己的鱼叉。于是,亚哈一哼一喘地在铁砧上有规则地锤打起来,珀斯则在一旁把那些烧得通红的柄杆一根一根递给他。打铁炉喷射出直条条的火焰。这时,那个祆教徒悄悄地走过来,低头看着火,好像对这种劳作进行诅咒或者表示祝福。但是亚哈抬起头时,他便溜开了。

    “为什么有一簇火花在闪?”从船头楼张望的斯塔布嘟哝着。“那个袄教徒的嗅觉真灵,一看到火就像见到信号,而且亲自去看,感到它就像一枝滑膛枪的火药池。”

    最后,打造成一枝鱼叉的柄杆再次回炉加热。当珀斯为淬火将它投入附近一桶冷水中发出咝咝的声音,突然滚烫的水汽猛然喷射到正弯腰俯视的亚哈脸上。

    “你是想在我脸上烙个记号吧,珀斯?”疼痛中一时退后几步,“我一直锻造的不过是我自己的烙铁吧?”“上帝在上,不是那么回事,不过,我还是有点害怕,亚哈船长。这枝鱼叉是为了对付白鲸准备的吧?”

    “就是为了对付那个白色魔鬼!现在打鱼叉钩吧。你得自己动手,伙计。这些是我的剃刀——最上等的钢。你拿着,打出来的钩子要像冰海的冰针一样。”

    一时间,这个老铁匠直盯着这些剃刀,仿佛舍不得用它们作原材料。

    “拿着呀,伙计,我用不着了,我现在既不刮胡子,不吃饭,也不做祷告了,要等到——拿去呀——动手干吧!”

    钢料终于锻成箭形,然后珀斯又把它熔接在鱼叉杆上,马上磨尖钩子。铁匠准备将尖钩做最后一次加热并随后淬火,便大声叫喊亚哈把水桶移近一点。

    “不,不——不用水淬火,我要它真正地杀身淬火。喂,听着!塔希蒂戈、隗魁、达格!你们觉得怎么样,异教徒们!你们愿意为我献出血来涂抹这只倒钩吗?”他把它高高地举起。一组阴影点头同意。于是,在三个异教徒的肉体上各刺一针,为白鲸准备的倒钩便这样淬硬了。

    “我不是奉天父之名而是奉魔鬼之名为你洗礼!”亚哈神志昏迷地咆哮道,此时,这枝邪恶的鱼叉又将洗礼的血吸干了。

    亚哈从船舱里找来几根备用的木棍,挑了一根还带有树皮的胡桃木,将一端插入倒钩的接口。接着解开一卷新拖缆,将十几英尺的一段套上绞车拉直拉紧。亚哈一只脚踏在缆索上往下压,直到这段缆索绷得像竖琴的弦发出嗡嗡的响声,然后急切俯下身子,看到没有缠绞,便高声喊道:“好极了!现在可以在鱼叉上扎绳索了。”

    绳索一端的索股散开来了,散开的索股围绕鱼叉承接口的周边全部缠绕起来;这样,柄杆就紧紧地挤入承接口变得牢实可靠。再把绳索的另一端向上缠至柄杆中部,双向交叉紧紧捆扎。于是,柄杆、倒钩和绳索——就像命运女神——三位一体而永远分不开了。亚哈满腹心事拿着鱼叉静静地走开了,他的骨腿和胡桃木柄杆敲打在甲板上,发出空洞洞的响声。他还没有走进船长室,就听到一阵轻轻的、勉强的、半开玩笑的却又最令人同情的声音。啊,皮普!你那讨厌的笑声,你那懒散却又流露不息的眼神,你所表演的一切奇特的哑剧,同这只令人伤感的船上所发生的悲剧交融在一起,并非毫无意义!你就以自己的方式嘲弄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