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隗魁试棺
上次放入船舱的油桶全部完好无损，漏缝一定出现在早前存放的木桶上。由于当时海上风平浪静，他们便开始往里面寻找，一直搜寻到宽大无比的底层，连那些长久酣睡的大桶的美梦也给破灭了，把那些巨大鼹鼠统统赶到阳光高照的甲板上。他们把最底层存放久远的、腐蚀得、丑陋难看的大桶也找了出来，使人以为下一步连那些发霉的垫脚用的大桶也要吊上去。他们一层一层找，装水的木桶啦，装面包牛肉的木桶啦，还有成串的铁箍啦，都吊上了甲板，直到最后甲板上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而无法行走。掏空的船体，在脚下发出回声，仿佛踩在空洞的墓窖上。船在海面上摇摆晃动，就像一只装满空气的小颈玻璃瓶。这艘头重脚轻的大船如同一个满脑装着亚里士多德学说而腹中饥饿的学者。幸亏此时台风未曾光顾他们，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且说就在这个节骨眼上，隗魁，我那个可怜的异教伙伴，也是我的最知心的朋友，不幸患上了寒热病，眼看他那有限的生命就要走向尽头。
请记住，在捕鲸行业中，没有闲职可言，高位与危险同在。即使升至船长，职位越高，操劳越大。身为叉鱼手的可怜的隗魁也是如此，不仅必须勇敢地面对狂怒的活鲸，而且，还要在巨浪滔天的大海里跨上死鲸的背，最后还要下到阴暗的船舱里，整天汗流浃背地辛苦工作，拼死拼活地用双手去料理最笨重的大油桶，将油桶码放得整齐而又稳妥。总之，在捕鲸行业中，叉鱼手就是管理船舱的人物。
可怜的隗魁！当这只船舱里的东西接近搬空的时候，你真该弯着腰从舱口往下面看一看。在那里，这个文身的野人赤着上身，下身穿着一条羊毛裤，正在潮湿油腻的地方爬来爬去，活像井底下一只绿色花纹的蜥蜴。对这个可怜的异教徒来说，这个地方不知为何像一口井或者一间冰室。说来奇怪，就在这个地方，虽然热得浑身是汗，他却突然感到一阵寒意袭身，然后又发展为高烧，几天之后，终于躺倒在吊床上，快要被死神召走了。在长久的弥留期间，他的身体眼看着消瘦下去，直到只剩下一副骨架和皮肤上的刺纹。但是，颧骨越来越高，他那双眼睛好像变得又圆又大，流露出一种奇特而柔和的光泽。他病恹恹地躺在那里，目光深情而温和地望着你，神奇地向你表明，他身上还存在着一种不朽的旺盛精力，它不可能消逝甚至不可能减弱。就像水面上的水纹，一边渐渐变弱一边扩散，他那双眼睛也是这样，好像越来越圆、越来越圆，变得如同永恒的圆环。当你坐在这个生命逐渐枯萎的野人身旁，看着他脸上发生种种奇怪的变化时，一种难以名状的畏惧感会悄悄流过你的全身，如同那些在拜火教始祖琐罗亚斯德临死时站在他身旁的人感到畏惧一样。人接近死神的情况是不是都是万念俱消或者给人一种最后启示的感觉，只有曾经死过的作者才能说清楚。所以，——让我们再说一遍——在可怜的隗魁静静地躺在晃来晃去的吊床上，翻腾起伏的大海好像轻轻摇动着他，使他安息下来，而海洋上那看不见的潮水在越涨越高，把他朝着命中注定的天堂越升越高的时候，你看到他蠕变神秘的脸色，即使拿行将死亡的迦勒底人或希腊人的意念相比，也没有他那么崇高，那么神圣。
水手中没有一个人对隗魁的疾病失去信心，都认为他的病可以治好；至于他自己，他对病情的想法可以从他提出的一个古怪要求中得到有力的证明。在一个灰蒙蒙的晨班，他要求一个人来到他跟前，然后握着那个人的手说，在南塔开特他曾经碰巧看到一只黑色木材制作的小型独木舟，很像他故乡小岛上厚重的独木小战舟。当时从他询问中了解到，在南塔开特死去的所有捕鲸人尸体都装在那种黑色的独木舟中，他想死后能躺在那种小舟中就心满意足了。这样做就像他自己种族的习俗那样。在他们那个种族，一个勇士死后身上抹上香油，然后把它平直地放在独木舟里，任其漂流到星斗似的群岛；因为他们不仅相信星星就是群岛，并且还认为，在目光所及的水平线之外的远方，有他们温柔的自由自在的海洋，那里蓝天与大海合一，形成银河似的滔滔白浪。他接着说，一想到自己葬身在这张吊床上就怕得发抖，因为通常按照海上的习俗，他死后的尸体会抛入海中，丢给贪食死尸的鲨鱼。不！他希望有一只像南塔开特那里那样的独木舟，而且他是捕鲸人，独木舟最合他心意，因为这种棺材似的独木舟很像一只捕鲸小船，没有龙骨；虽然那样不好把握航向，而且很可能沿着下风路线不知漂流到什么时候。
怪事传到船尾，木匠当即受命按隗魁的要求行事，所需一切都照办不误。船上有异教色彩的、棺材色的旧木材，这是很久以前的一次远航中从苦岛的原始森林中砍来的，于是就采用这些黑木板做一口棺材。木匠一接到命令，就拿起他的那把尺子，以他那满不在乎而动作敏捷的个性，立刻走到船头非常精确地替隗魁量起尺寸来，他一边移动着尺子，一边按照隗魁的身材设计图样。
“唉，可怜的人！他现在要死了。”有个长岛水手忽然喊叫起来。
木匠来到他的老虎钳工作台，出于工作方便，首先在工作台上按图样最后画了两道头尾界线。这件事做完，他马上整理好工具，动手做了起来。
木匠往棺材中敲进最后一颗钉子并且将棺盖刨平装好之后，轻轻把棺材扛在肩上，朝前走去，顺便问问甲板上，其他人是否做好准备，要用棺材了。
隗魁在吊床上听到了甲板上的人生气地而又半开玩笑地，要求木匠把棺材扛走的叫喊声，他竟然叫他们把棺材立即搬给他。谁都阻拦不了他，行将死亡的人说话最为专横，谁也不愿违拗他们的心意；而且死前的人想要麻烦活着的人的时间也不多，所以对这些可怜的人理应宽容些。
隗魁靠在吊床上，盯着那口棺材看了很久，请人拿来他的鱼叉，卸下木柄，将鱼叉头同他小艇上的一把桨一起放入棺材中。一切都依他的要求，棺材里四周还排满面包；在头部的旁边放了一罐淡水，脚边放了一小袋从船舱里刮起的混有木屑的泥土；另外还有一个帆布卷的枕头。这时隗魁请求他们把他抬进最后安息的床铺里，想试一试是否舒适。他躺在里面一动也不动地有好几分钟，然后又请人到他手提包中拿来他的小偶像约约。他双臂交叉把约约抱在胸膛上，请他们把棺材盖（他管它叫舱口盖）盖上。棺材盖的前头部分借助于棺材一侧的皮铰链翻了过来，只见隗魁躺在棺材神色镇定自若。“拉米（行；很舒适）。”他最后低声说道，同时示意把他搬回到吊床上。
可是，还未来得及把他搬上吊床，那个一直在旁边来回走动的皮普，走近隗魁躺着的地方，轻声地哽噎，一只手握着隗魁的手，另一只手拿着他的小手鼓。“可怜的流浪人！你是不是再也不过这种令人厌倦的漂泊生活啦？那你要去哪里？如果浪潮把你带到美丽的安的列斯群岛，那里海滩边的海浪拍打着睡莲，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小忙？请找到一个叫皮普的人，他失踪很久了，我想他一定在遥远的安的列斯群岛。如果你找到他，请安慰安慰他，他一定很悲伤。瞧！这是他留下的小手鼓，我找到的。咚——嗒——咚，咚，咚！隗魁，你现在可以安息啦。我要为你敲打一首死亡进行曲。”
“我听说，”斯达巴克眼睛凝视着下边的小舱口，嘴里嘀咕道，“染上寒热急症的人，都是无知无觉的，总喜欢谈些陈年旧事；后来一了解真相，原来都是童年时代听到过的而现在忘却了的事。我也许要盲目地认为，可怜的皮普疯疯癫癫说的可爱的话语，可能是借天神之力向我们证明天上确有乐土。可他是从什么地方学到的呢？——听！他又在说了，这次更狂热了。”
“两个一行排好！我们要把他当将军对待！啊，他的鱼叉在哪里？把它横着放在这里。——咚——嗒——咚，咚，咚！好哇！隗魁奋战而死！——你们别忘了这一点。隗魁奋战而死！——你们牢牢记住这一点！我是说，隗魁是奋战而死的。奋战！奋战！奋战！可卑劣的小皮普，他是吓死的，吓得全身发抖而死的。——呸，皮普这个家伙！你听着，如果你找到皮普，就告诉安的列斯群岛上的人，他是个逃兵，是个胆小鬼，胆小鬼，胆小鬼！只管告诉他们，他是从捕鲸小艇上跳出去的！即使在这里再死一次，我也不会给卑劣的皮普敲鼓，也不会把他看成将军。决不会！决不会！所有的胆小鬼可耻——他们可耻！让他们像皮普一样从捕鲸小艇上跳出去，统统淹死。可耻！可耻！”
隗魁双眼紧闭躺在棺材里，好像在做梦。皮普被领走了，病人又被抬上了吊床。
隗魁显然已经做好了死的一切准备工作，而且他也感到那口棺材很舒适；可是，他的精神突然振作起来，很快，木匠做的棺材看来没有必要了。紧接着，他有板有眼地说，他突然好转的原因是这样的：他刚好想起了离开岸上时还有一件小事未了，所以，他改变了要死的念头。他现在还不能死，他断然地说道。于是，他们就问他，是活是死是不是要看他自己的意愿和高兴与否。他回答说：当然啦。按隗魁的妙论，一个人如果要活下去，单单疾病是不可能夺去他的生命的，除非是碰上一条大鲸，一阵狂风，或者是某种猛烈的、无法控制的又无法理解的毁灭性的东西。
野人与文明人之间就存在着显著的区别：一个文明人生了病也许要半年才能康复，而一个野人生了病一天之后就好像好了一半。所以，我的朋友隗魁及时恢复了体力。他在绞车上坐着休息几天（不过吃的时候胃口极佳）之后，他突然跳了起来，甩臂踢腿，伸了个懒腰，打了一下呵欠，跳进他那还吊着的小艇里，站在艇头，平举着鱼叉，说他完全适合参加战斗了。
这时，他逸兴大发，把棺材当贮物箱使用，将帆布包里的衣物全倒进去，然后把它们排列整齐。他还花了好些空闲时间在棺材盖上雕刻了奇形怪状的人像和图画，他正力图以他那拙劣的手法，把他身上那些弯弯曲曲的花纹描摹在这副棺材上。这些花纹是他故乡岛上一位已故的预言家的杰作，此人用这些象形的记号在他身上刺出了一套关于天地的完整见解和一篇论述求取真理的神秘技巧；所以，隗魁本人的身上就是一个需要揭开的谜，一部奇作。但是连他自己也无法读懂那些奥妙的东西，因而这种奥秘东西注定要跟那活羊皮纸似的皮肤一同腐烂，这样到头来还是一无所知。而这种想法也一定掠过亚哈的脑海，因为有一天早晨当他打量一番隗魁之后，他转身就走，嘴里狂野地呼喊道：“啊，作孽呀！真是神仙叫魔鬼作弄了！”
且说就在这个节骨眼上，隗魁，我那个可怜的异教伙伴，也是我的最知心的朋友，不幸患上了寒热病，眼看他那有限的生命就要走向尽头。
请记住，在捕鲸行业中，没有闲职可言，高位与危险同在。即使升至船长，职位越高，操劳越大。身为叉鱼手的可怜的隗魁也是如此，不仅必须勇敢地面对狂怒的活鲸，而且，还要在巨浪滔天的大海里跨上死鲸的背，最后还要下到阴暗的船舱里，整天汗流浃背地辛苦工作，拼死拼活地用双手去料理最笨重的大油桶，将油桶码放得整齐而又稳妥。总之，在捕鲸行业中，叉鱼手就是管理船舱的人物。
可怜的隗魁！当这只船舱里的东西接近搬空的时候，你真该弯着腰从舱口往下面看一看。在那里，这个文身的野人赤着上身，下身穿着一条羊毛裤，正在潮湿油腻的地方爬来爬去，活像井底下一只绿色花纹的蜥蜴。对这个可怜的异教徒来说，这个地方不知为何像一口井或者一间冰室。说来奇怪，就在这个地方，虽然热得浑身是汗，他却突然感到一阵寒意袭身，然后又发展为高烧，几天之后，终于躺倒在吊床上，快要被死神召走了。在长久的弥留期间，他的身体眼看着消瘦下去，直到只剩下一副骨架和皮肤上的刺纹。但是，颧骨越来越高，他那双眼睛好像变得又圆又大，流露出一种奇特而柔和的光泽。他病恹恹地躺在那里，目光深情而温和地望着你，神奇地向你表明，他身上还存在着一种不朽的旺盛精力，它不可能消逝甚至不可能减弱。就像水面上的水纹，一边渐渐变弱一边扩散，他那双眼睛也是这样，好像越来越圆、越来越圆，变得如同永恒的圆环。当你坐在这个生命逐渐枯萎的野人身旁，看着他脸上发生种种奇怪的变化时，一种难以名状的畏惧感会悄悄流过你的全身，如同那些在拜火教始祖琐罗亚斯德临死时站在他身旁的人感到畏惧一样。人接近死神的情况是不是都是万念俱消或者给人一种最后启示的感觉，只有曾经死过的作者才能说清楚。所以，——让我们再说一遍——在可怜的隗魁静静地躺在晃来晃去的吊床上，翻腾起伏的大海好像轻轻摇动着他，使他安息下来，而海洋上那看不见的潮水在越涨越高，把他朝着命中注定的天堂越升越高的时候，你看到他蠕变神秘的脸色，即使拿行将死亡的迦勒底人或希腊人的意念相比，也没有他那么崇高，那么神圣。
水手中没有一个人对隗魁的疾病失去信心，都认为他的病可以治好；至于他自己，他对病情的想法可以从他提出的一个古怪要求中得到有力的证明。在一个灰蒙蒙的晨班，他要求一个人来到他跟前，然后握着那个人的手说，在南塔开特他曾经碰巧看到一只黑色木材制作的小型独木舟，很像他故乡小岛上厚重的独木小战舟。当时从他询问中了解到，在南塔开特死去的所有捕鲸人尸体都装在那种黑色的独木舟中，他想死后能躺在那种小舟中就心满意足了。这样做就像他自己种族的习俗那样。在他们那个种族，一个勇士死后身上抹上香油，然后把它平直地放在独木舟里，任其漂流到星斗似的群岛；因为他们不仅相信星星就是群岛，并且还认为，在目光所及的水平线之外的远方，有他们温柔的自由自在的海洋，那里蓝天与大海合一，形成银河似的滔滔白浪。他接着说，一想到自己葬身在这张吊床上就怕得发抖，因为通常按照海上的习俗，他死后的尸体会抛入海中，丢给贪食死尸的鲨鱼。不！他希望有一只像南塔开特那里那样的独木舟，而且他是捕鲸人，独木舟最合他心意，因为这种棺材似的独木舟很像一只捕鲸小船，没有龙骨；虽然那样不好把握航向，而且很可能沿着下风路线不知漂流到什么时候。
怪事传到船尾，木匠当即受命按隗魁的要求行事，所需一切都照办不误。船上有异教色彩的、棺材色的旧木材，这是很久以前的一次远航中从苦岛的原始森林中砍来的，于是就采用这些黑木板做一口棺材。木匠一接到命令，就拿起他的那把尺子，以他那满不在乎而动作敏捷的个性，立刻走到船头非常精确地替隗魁量起尺寸来，他一边移动着尺子，一边按照隗魁的身材设计图样。
“唉，可怜的人！他现在要死了。”有个长岛水手忽然喊叫起来。
木匠来到他的老虎钳工作台，出于工作方便，首先在工作台上按图样最后画了两道头尾界线。这件事做完，他马上整理好工具，动手做了起来。
木匠往棺材中敲进最后一颗钉子并且将棺盖刨平装好之后，轻轻把棺材扛在肩上，朝前走去，顺便问问甲板上，其他人是否做好准备，要用棺材了。
隗魁在吊床上听到了甲板上的人生气地而又半开玩笑地，要求木匠把棺材扛走的叫喊声，他竟然叫他们把棺材立即搬给他。谁都阻拦不了他，行将死亡的人说话最为专横，谁也不愿违拗他们的心意；而且死前的人想要麻烦活着的人的时间也不多，所以对这些可怜的人理应宽容些。
隗魁靠在吊床上，盯着那口棺材看了很久，请人拿来他的鱼叉，卸下木柄，将鱼叉头同他小艇上的一把桨一起放入棺材中。一切都依他的要求，棺材里四周还排满面包；在头部的旁边放了一罐淡水，脚边放了一小袋从船舱里刮起的混有木屑的泥土；另外还有一个帆布卷的枕头。这时隗魁请求他们把他抬进最后安息的床铺里，想试一试是否舒适。他躺在里面一动也不动地有好几分钟，然后又请人到他手提包中拿来他的小偶像约约。他双臂交叉把约约抱在胸膛上，请他们把棺材盖（他管它叫舱口盖）盖上。棺材盖的前头部分借助于棺材一侧的皮铰链翻了过来，只见隗魁躺在棺材神色镇定自若。“拉米（行；很舒适）。”他最后低声说道，同时示意把他搬回到吊床上。
可是，还未来得及把他搬上吊床，那个一直在旁边来回走动的皮普，走近隗魁躺着的地方，轻声地哽噎，一只手握着隗魁的手，另一只手拿着他的小手鼓。“可怜的流浪人！你是不是再也不过这种令人厌倦的漂泊生活啦？那你要去哪里？如果浪潮把你带到美丽的安的列斯群岛，那里海滩边的海浪拍打着睡莲，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小忙？请找到一个叫皮普的人，他失踪很久了，我想他一定在遥远的安的列斯群岛。如果你找到他，请安慰安慰他，他一定很悲伤。瞧！这是他留下的小手鼓，我找到的。咚——嗒——咚，咚，咚！隗魁，你现在可以安息啦。我要为你敲打一首死亡进行曲。”
“我听说，”斯达巴克眼睛凝视着下边的小舱口，嘴里嘀咕道，“染上寒热急症的人，都是无知无觉的，总喜欢谈些陈年旧事；后来一了解真相，原来都是童年时代听到过的而现在忘却了的事。我也许要盲目地认为，可怜的皮普疯疯癫癫说的可爱的话语，可能是借天神之力向我们证明天上确有乐土。可他是从什么地方学到的呢？——听！他又在说了，这次更狂热了。”
“两个一行排好！我们要把他当将军对待！啊，他的鱼叉在哪里？把它横着放在这里。——咚——嗒——咚，咚，咚！好哇！隗魁奋战而死！——你们别忘了这一点。隗魁奋战而死！——你们牢牢记住这一点！我是说，隗魁是奋战而死的。奋战！奋战！奋战！可卑劣的小皮普，他是吓死的，吓得全身发抖而死的。——呸，皮普这个家伙！你听着，如果你找到皮普，就告诉安的列斯群岛上的人，他是个逃兵，是个胆小鬼，胆小鬼，胆小鬼！只管告诉他们，他是从捕鲸小艇上跳出去的！即使在这里再死一次，我也不会给卑劣的皮普敲鼓，也不会把他看成将军。决不会！决不会！所有的胆小鬼可耻——他们可耻！让他们像皮普一样从捕鲸小艇上跳出去，统统淹死。可耻！可耻！”
隗魁双眼紧闭躺在棺材里，好像在做梦。皮普被领走了，病人又被抬上了吊床。
隗魁显然已经做好了死的一切准备工作，而且他也感到那口棺材很舒适；可是，他的精神突然振作起来，很快，木匠做的棺材看来没有必要了。紧接着，他有板有眼地说，他突然好转的原因是这样的：他刚好想起了离开岸上时还有一件小事未了，所以，他改变了要死的念头。他现在还不能死，他断然地说道。于是，他们就问他，是活是死是不是要看他自己的意愿和高兴与否。他回答说：当然啦。按隗魁的妙论，一个人如果要活下去，单单疾病是不可能夺去他的生命的，除非是碰上一条大鲸，一阵狂风，或者是某种猛烈的、无法控制的又无法理解的毁灭性的东西。
野人与文明人之间就存在着显著的区别：一个文明人生了病也许要半年才能康复，而一个野人生了病一天之后就好像好了一半。所以，我的朋友隗魁及时恢复了体力。他在绞车上坐着休息几天（不过吃的时候胃口极佳）之后，他突然跳了起来，甩臂踢腿，伸了个懒腰，打了一下呵欠，跳进他那还吊着的小艇里，站在艇头，平举着鱼叉，说他完全适合参加战斗了。
这时，他逸兴大发，把棺材当贮物箱使用，将帆布包里的衣物全倒进去，然后把它们排列整齐。他还花了好些空闲时间在棺材盖上雕刻了奇形怪状的人像和图画，他正力图以他那拙劣的手法，把他身上那些弯弯曲曲的花纹描摹在这副棺材上。这些花纹是他故乡岛上一位已故的预言家的杰作，此人用这些象形的记号在他身上刺出了一套关于天地的完整见解和一篇论述求取真理的神秘技巧；所以，隗魁本人的身上就是一个需要揭开的谜，一部奇作。但是连他自己也无法读懂那些奥妙的东西，因而这种奥秘东西注定要跟那活羊皮纸似的皮肤一同腐烂，这样到头来还是一无所知。而这种想法也一定掠过亚哈的脑海，因为有一天早晨当他打量一番隗魁之后，他转身就走，嘴里狂野地呼喊道：“啊，作孽呀！真是神仙叫魔鬼作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