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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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大舰队(1)

    马六甲半岛是,从缅甸本土向东南延伸,形成是又窄又长的整个亚洲的极南角。在它之后,这个半岛又以一条连续不断的线形,伸展出一长串岛屿:苏门答腊岛、爪哇岛、峇厘岛和帝汶岛。这些众多岛屿共同,构成了一条巨大的防波堤,纵向连接亚、澳两洲,而且将野性难驯的印度洋与东方那些星罗棋布的群岛分隔开来。这道壁垒却被几个方便船只和大鲸穿越往来的“暗门”拦腰截断,马六甲海峡与巽他海峡是其中最出色的。从西面方向驶向中国的船只,主要通过巽他海峡进入中国海。

    狭窄的巽他海峡把苏门答腊和爪哇两岛分离开来;位于这两个壁垒似的大岛中间的,是一个终年碧绿的海角,水手们称之为爪哇海角。巽他海峡如同,通向某个城墙高筑的大帝国一道大城门:想象一下那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财富,香料、丝绸、珠宝,还有黄金和象牙,东方大洋中那无数岛屿正是拥有了这些东西才富裕起来。而这些财富至少外表看来,不论是否行之有效,由陆地险要的地理形势所护卫着,免遭西方世界的巧取豪夺,这好像是大自然赐予的一种影响深远的恩惠。巽他海峡沿岸一带,没有设置像防守地中海、波罗的海和普罗蓬提斯海的入口处那样的横行霸道的要塞。这些东方人,和丹麦人不一样,他们并不要求顺风驶来而排成长队的船只,放下中桅帆以示顺从的敬意。那些船只数百年来不分昼夜地满载着东方最贵重的货物穿过苏门答腊和爪哇岛屿。不过,他们虽然不讲究这种礼仪,但决不会放弃让经过的船只交纳贡物的权力。

    在远古时代,马来海盗快帆船就潜伏于苏门答腊矮林掩蔽的窄湾小岛间,只有有船只从海峡通过,便出击猛扑过去,用武器来逼迫交纳贡礼。他们一再遭到欧洲巡洋舰的血腥严惩,使得这些海盗的胆大妄为的举动有所收敛,但时至今日,我们还不时听到在那一带水域范围内常有英美船只惨遭洗劫的消息。

    此刻,“裴廓德号”在一阵轻风的伴随下来到这些海峡附近。亚哈打算经此进入爪哇海域,然后北上驶过据说经常有抹香鲸出没的水域,掠过菲律宾岛沿岸,到达遥远的日本的沿海一带,以便及时赶上那里的捕鲸季节。采取这种做法,环球航行的“裴廓德号”就可以驶遍世界上几乎所有著名的抹香鲸漫游的海域,再直驶太平洋的赤道海域;亚哈虽然没有在其他地方搜寻到莫比——迪克(白鲸)的踪迹,但他满怀信心地期待着在人所共知,它经常出没的太平洋大海上,与它决以死战;而在季节上,足可推定在这段时间内它就在那一带活动。

    目前要如何做呢?在逐个地段的追踪中,亚哈的船只不得不靠岸,水手们不可能喝空气?所以,他会停船装水。不,错了。天空的太阳宛似马戏团的赛马在火焰的圈子里已经奔跑了很长时间,而在这种情况下,需要的不是给养接济,而是他们身心所蕴含的最宝贵的东西。亚哈的表现就是这样。整个捕鲸船上的水手们也是如此。当其他船只装满外国货物将转运到外国码头去的时候,他们这艘漫游整个世界的捕鲸船所装载的,除了它自己、水手、武器以及他们的愿望以外,别无他物。它载有几乎一个大湖的水量,全都装在瓶子里,存放在宽大的船舱里。它装满了各种用具,还有一些不便于手用的生铅和压舱铁。它所乘的是陈年质浮的南塔开特湖水,这些水足够他们喝上几年,凡是南塔开特人,即使在太平洋上漂荡三年,只有把喝完,才去喝那种味道不佳而难以下口的水,这种盛在大桶的水是取之于昨天刚有木筏划过的秘鲁或者印度的小河。当其他船只已经来回于纽约和中国并停靠了许多港口的时候,这艘捕鲸船也许连一块泥土也没有看到过;它的水手也没有看到一个陆地上的人,除了像他们一样漂荡在海上的水手。在这种情况下,倘若你这时告诉他们陆地上洪水正在泛滥的话,他们的回答只能是,“好吧,伙计们,这儿就是方舟,就是避难所!”

    由于在巽他海峡附近的爪哇西岸曾经捕获到许多抹香鲸,更由于捕鲸人普遍把大部分迂回曲折的海域看成是巡航的最佳地带,所以,当“裴廓德号”离爪哇海角越来越近的时候,一再给瞭望者打招呼,告诫他们瞪大眼睛,提高警惕。不过,即使不久在船头右舷方向就隐隐约约看到一片长满棕榈树绿色的峭壁似的陆地,空气中还漂浮着一种新鲜桂皮发出的扑鼻香气,可是,连一次喷水也没有见到。这时,所有人都以为这一带附近不可能有碰到猎物的希望了,船也准备要驶进海峡了。就在这时,桅顶上突然有人发出了习惯性的呼喊声,不久,一幅壮丽的奇特景象呈现在我们眼前。

    这里先要说明一下。由于抹香鲸最近不断在四大海洋中地遭受到追捕,于是便不像往常那样一成不变地以小群浮游,而是经常成群结对,有时集结的数目之浩大,令人感到它们仿佛是许许多多的国家,聚集在一起为互助互卫而庄严地宣誓结盟。近来,有时候甚至在最有利于抹香鲸漫游的海域航行,几个星期甚至几个月看不到一次喷水也属正常,究其原因也许是由于抹香鲸都聚集在一起,集结成像眼前这样庞大的队伍所致;所以有时又会,突然遇上好像有成千成万的大鲸群。

    这时,在船头两侧两三英里之外的辽阔海面上,有一连串抹香鲸的喷水正在午间的阳光下熠熠生辉,形成一个大半圆形,环绕着半个水平圈。抹香鲸的喷水和露脊鲸的喷水截然不同。露脊鲸的喷水呈垂直的双股,喷出的水在顶端分成两支水柱落下来,就像垂挂的柳枝;而抹香鲸的喷水呈向前倾斜的单股喷水,围绕一层犹如稠密缠绕灌木似的白雾,不断地往上冲,最后落向两边。

    站在“裴廓德号”的甲板上眺望,由于船不时升高到像一座高山似的海面上,可以看见这一群雾蒙蒙的喷水,在空中缓缓上升。

    “裴廓德号”扬起所有风帆,紧迫不舍;叉鱼手们把手中的武器握紧,在几只吊在半空尚未放下的小艇艇头上就争先恐后地高兴欢呼。他们坚信,只要海风一有吹,天遂人愿,一直追过巽他海峡,这一大群鲸就会四散逃命,逃向东方各大海洋,其结果必然是亲眼目睹为数不多的同类被捕捉。而且,谁能断言,在这支密集的队伍中,莫比——迪克自己不会暂时游在其中,就像暹罗人的加冕行列中有一头受人顶礼膜拜的白象呢!因此,我们把副帆一加再加,一直往前冲,追逐着前面的鲸群;这时,突然间听到了塔希蒂戈的声音,他高声地喊叫要我们注意后面的什么东西。我们前面的队伍呈月牙形,我们又在后面看到了另一支相对应的呈月牙形的队伍。它是由许多分散的白雾聚结而成,有点像大鲸的喷水起起伏伏;惟一不同的是,它并没有一下子出现又一下子消失,而是始终在徘徊犹豫,一直也不见消散离开。亚哈举起望远镜一看,赶快在旋洞里一转身,高声大叫:“爬上去,装上小滑车和水桶,拿水泼湿帆篷;——马来人开始追击我们啦!”这些马来人强盗在海角的地方潜伏了很久,直到“裴廓德号”真正进峡之后,这才出来拼命追赶,以补过刚才因过分谨慎而耽搁的时间。当飞速行驶的“裴廓德号”顺着一股强劲的风头追击自己的猎物时,这些黄褐色皮肤的慈善家们事与愿违地,也在帮着“裴廓德号”加快速度去追击精选的猎物——他们在后面穷追,只能使“裴廓德号”快马加鞭,猛踢马刺,他们的心肠是多么好啊!亚哈腋下挟着望远镜,在甲板上走来走去;他转身向前,看到他们追捕的那群巨兽,往后一转,却看到那些嗜血的海盗仍在追赶他们。这些印象在他脑海里轮番上演。他抬头一望,看到船正行驶在两岸一片绿色的狭窄水路时,他又想像所通过的这道大门,就是他报仇雪恨之路,同时又好像看到他是如何通过这一道大门,一边向前追击,一边又被人在后面追赶,一直追到自己横遭悲惨的结局。不仅如此,那群残忍贪婪的海盗和冷血残酷的无神论恶棍,一面不停地咒骂着,一面恶狠狠地吆喝着把他往前赶;——当这些胡思乱想一齐涌进他的脑海时,亚哈的脸上神色显得更加憔悴,出现了一条条的深皱纹,就像一场暴雨狂潮冲刷过沙滩后,无法卷走那坚硬的部分而留下来的黑色地面一般。

    对于那些不顾一切的水手来说,却很少有人为这些想法所烦恼;“裴廓德号”沉着地把那些海盗撇在船后越来越远,终于快速掠过苏门答腊一侧的青翠欲滴的科卡都小海角,出现在辽阔的海面上;所有的叉鱼手都表现出对这群大鲸不停歇地快速游动的速度比船速还快而感到的忧虑,已经超过了这只船战胜马来人所带来的高兴心情。不过,继续追赶一阵后,鲸群终于减低游动速度,船慢慢朝他们逼近;此时风已停息,船上传令有关水手立即跳上小艇。可这群抹香鲸好像有一种假定的奇妙的本能,一发现后面有三只小艇追赶它们——虽然距离它们的后面还有一英里之遥——它们又马上聚拢在一起,紧紧地列成队伍,它们喷出的所有水柱就像一排又一排的端起的闪亮的刺刀,正比成倍的速度向前进行。我们脱下外衣外裤,只剩下衬衫、内裤,三只小艇往前直冲,激起浪花四溅;经过几个小时的划桨,我们几乎要放弃这次追捕,可就在这时,鲸群中出现一种全部要停下来的骚动,明显地说明它们终于陷入一种呆滞而麻木不知所措的奇怪困境。这就是捕鲸人从大鲸身上所看到的称之为“吓唬住”的现象。这支严密组成的英勇队伍本来游得迅速又稳定,此时却土崩瓦解,溃不成军;它们像古印度波拉斯王的象队在跟亚历山大作战时一样,所有战象好像惊恐得都要癫狂起来了。它们毫无规矩地形成一个又一个大圈向四处扩散,盲目地游来游去,它们那种短促而紧密的喷水动作显露出它们惊恐万状的发狂状态。更为奇特的是,有些好像完全处于瘫痪状态,毫无办法地漂浮在水面上,就像大海上浸满海水却无法航驶的船只。这种急性表现的胆怯好像是所有群居动物的特点。

    虽然有许多大鲸在猛烈的骚动,然而事实情况是,整体来说鲸群既不前进也不后退,而是集中在一块。遇到这种情况,小艇通常立即散开,各自寻找一条游离于群体之外的单个鲸。隗魁的鱼叉在三分钟内就投射出去了;被击中的大鲸一边猛冲一边向我们脸上喷射水雾,我们双眼根本睁不开,然后像一道光似的狂奔,朝着鲸群中心冲进去,企图摆脱我们。虽然这条大鲸是在这种被击中的情况下做出这一动作,而且这种情况以前也不是没有,事实上可以多少估计到,但是,这的确反映了捕鱼过程中发生险情时如何临机应变的一种方法。当那只飞奔的巨兽把你越来越拖向那狂乱的鲸群中心时,那种事事要求谨慎、时时心惊肉跳的生活方式就注定离你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