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鲸
字体: 16 + -

第91章 “裴廓德号”与“处女号”相遇(2)

    “别怕,我的两位‘黄油盒子’们,”斯塔布在掠过他们时匆匆地望了一眼后喊道,“马上就有人来打捞你们——别担心——我看到了艇尾有不少鲨鱼呢——像凶猛的圣·伯纳狗,你们知道——那是专门用来救助遇难旅客的。乌拉!这才是通往胜利之路。每只小艇像阳光活快地飞驶!乌拉!还有给摔出去的危险,如果马车撞上斜坡土堆的话。乌拉!这就是世人急于去见海神时的感觉——惊慌失措地顺着一条漫长的斜坡冲下去!乌拉!这条巨鲸所传递的是永恒的邮件。”

    巨鲸只逃跑了短暂的一阵就停了下来。它急速地喘了一阵气,狂乱地突然潜入海底不见了。由于它暴怒地潜逃,三根捕鲸索飞快地绕在圆柱上,巨大的摩擦力,足以在三根圆柱上刻下深深的沟痕;三位叉鱼手都在担心,巨鲸下潜速度过快,很快就会把绳索放完,所以他们熟练地使出全身力气,在相隔抽一支烟那样的时间内,不断地轮换着抓住绳子;最后,三根绳索全部放入海里,加上小艇上测深绳导缆钩垂直的拉力,艇头的舷边好像与水面相平,艇艄高高翘了起来。巨鲸已停止下潜,三只小艇也就一直保持在那种姿势上了,双方就这样僵持着,但他们再也不敢放绳。三只小艇虽然看上去无所作为,然而正是这种所谓“拉住”,用锋利的倒钩钩住鲸背肉体常常会使海中巨兽受尽折磨,如此才能使它又立即冒出水面,来跟敌人的枪尖决斗。这种方法,姑且不谈是否有危险,单说是否可靠就有可能使人怀疑。因为,人们有理由认为:负伤的大鲸在水下呆的时间越久,它就越加容易疲累。由于它的躯体巨大——一只成熟的抹香鲸的外表面积大约为两千平方英尺——所承受的水的压力也就巨大。我们大家都知道,我们自身也承受着何等惊人的大气压力;海上,陆地,空中无所不在;那么,一条巨鲸,深潜在一千二百英尺一片海水里,它所承受的压力又该多大呀!那至少相等于五十倍的大气压力。有一个捕鲸人曾经估计过,它的重量等于二十艘装满枪炮、物资、官兵的战船加起来的。

    三只小艇就静静地停在微波荡漾的海面上,凝视着海上中午那蓝色的水面;没有呻吟,也没有任何叫声,一片寂静,只有些许涟漪或者从海底下冒出来的水泡。可是在这平和的气氛下,那只潜藏在海底深处的海洋中最大的怪兽却在巨大的痛苦中扭动翻滚,这种情况,陆地上的人都能想像得到。从艇头可以看到拉直的绳索露出水面不到八英寸长。看来一点不假,三根这样细小的绳索就可以把这只海中巨兽吊起来了。吊起来?吊在什么东西上?吊在三片像小木板的东西上。难道这就是人们曾经称道过的大鲸吗?“你能用倒钩铁器扎穿它的皮?能用鱼镖刺穿它的头?别妄想了:它视铁器为干草;弓箭根本当作不存在;把鱼叉视为短发;它嗤笑鱼镖颤抖不稳的样子!”就是这条大鲸吗?它就是这个样子吗?啊!这种预言看来要失败了。现在,这只海中巨兽为了躲避“裴廓德号”的鱼镖,用它那具有千钧之力的尾巴一甩,头一钻已经逃到“千山万水”的海底去了。

    “准备好,伙计们。它在动啦,”斯达巴克喊道。三根绳子同时在水里晃动起来,把巨鲸生死搏斗的颤动向上清楚地向他们传导过来,每个坐在位子上的桨手都感到绳子的跳动。又静了一会儿,艇头向下的拉力猛然减小,三只小艇突然往上一弹,就像一小块冰地,当一大群白熊挤不上而吓得往海里钻时冰地往上一弹一样。

    “拉上来!拉上来!”斯达巴克又喊道,“它在往上升啦。”刚才离水面还不到一扎长的绳索,现在被迅速地收成长长的一圈又一圈,水淋淋地抛回艇里,随即巨鲸在约为两艘大船长度的水面上冲了出来。

    它的动作表明它已精疲力竭。陆地上多数禽兽的血管里有着某种活瓣或者血栓之类的东西,一旦受伤,至少在某种程度上可以将血止住。鲸却不一样。它的整个血管中没有活瓣组织,即使像鱼叉尖这样细小的东西一旦戳进肉体,它整个动脉系统就会致命地血流如注,再加上海底超常压力的夹击,它的生命就像山间溪流一样流掉。只是它身上有大量的血,所以血流可以持续一段时间,即使是现在,当三只小艇靠近巨鲸,危险地躲过它那摆动的尾叶,将长矛一齐插进它身上的时候,从新的伤口又不断地喷出一股又一股的鲜血,而它头顶上的喷水孔不管喷得怎么快也只是间歇地把可怖的水雾射向空中。这时,最后的一个伤口看不到有血流出来,这是因为仍然没有戳中要害。它的生命之源,并没有受到影响。

    三只小艇把包围圈收得更紧,鲸的整个上半身,通常潜在水中,此时却清楚地显露出来。它的眼睛,或者不如说它那长有眼睛的地方,也露了出来。巨鲸仍在血泊中翻滚着,最后它半躺在水面上,腹部下端露出一大团颜色奇怪的东西或者说是个大疙瘩,约有三十六升。“好啊,找的正是这个部位,”弗拉斯克叫道,“正好让我朝这个地方戳它一下。”“住手!”斯达巴克嚷道,“没那个必要!”仁慈的斯达巴克的话说迟了。铁器一戳进去,从惨不忍睹的伤口一阵溃疡似的血喷,由此而产生的刺痛变成是越极限的痛苦,此时从它身上喷出的是浓血,急速而盲目地射向小艇,溅得他们全身上下都是血污,弄翻了弗拉斯克的小艇,撞坏了艇头。这是巨鲸临死前的反击。此刻,它耗尽鲜血,精力衰竭,不自觉地从它所毁坏的小艇残骸边漂流开来;侧身躺在水面上,喘个不停,有气无力地拍打着它那残鳍,慢慢地翻滚着;最后终于它那神秘的白肚皮;像一段圆木似的躺着,死了。最令人叹息的是它那弥留之际的喷水。好像有许多看不见的手在把大喷水池中的水慢慢放光,随着一阵又一阵半哽住似的哀伤的咯咯声,那条喷柱越来越低,一直低到海面——就这样,巨鲸在漫长的走向死神的旅程中,结束了它最后一次的喷水。

    不久,当全体水手等候大船开来的时候,发现那硕大的尸体连同它身上未被搜刮的所有宝藏有下沉的迹象。斯达巴克立即下令,四处用绳索把它缚住,每只小艇都变成了一个浮筒;下沉的死鲸由许多绳索吊在艇下几英寸的地方。等到大船靠拢后,大家就小心翼翼地把它移到船侧,用最坚牢的锚爪将它紧紧地拴住。如果不这样巧妙地把它吊起来,死鲸就会立刻沉入海底。

    在开剖死鲸时发现了这样的怪事:铲刀刚一切下去,就发现里面有一个已经腐蚀的鱼叉头,位于那个大疙瘩的下面。在捕获的大鲸尸体内经常发现鱼叉头,但周围的肌肉伤口总是彻底愈合,根本看不出当初鱼叉头插进的位置。这样看来,要完全解释这条巨鲸可能患有溃疡病,必定有不为人知的原因。更为稀奇的是,离鱼叉头不远的地方,竟然又发现了肌肉紧紧包着的一个石矛头。

    是谁曾用这种石矛攻击过它?又是在什么年代?一定是早在美洲发现之前,某个来自西北部的印第安人所干的。

    这只巨兽的体内还能找出什么怪事来,谁也说不准。不过现在,再也无法继续探寻了,因为死鲸正在下沉,它已经把大船拖得完全侧身倾向海面,倾斜角度大得吓人达到以前从未见过的程度。负责指挥全盘工作的斯达巴克,却仍强硬地想坚持到底,但固执不放的结果恐怕就是:这艘大船也就会翻个底朝天;如果那些缚住锚爪和绳索的木柱上的拉力过大而无法解开,到那时要放也无法放了。“裴廓德号”上的所有东西都倾斜了。大船在呻吟,在喘息。由于这种不正常的倾斜,许多镶嵌在舷墙和船舱墙壁上的象牙装饰品开始脱落。大家用木棍和铁锹想撬起缚在木柱上的锚爪,可是徒劳无功。死鲸越沉越深,连露在水面上的尾叶也看不见了。而大船看来马上就要翻过去了。

    “停止,停止,好吗?”斯塔布对大家喊叫道,“别这样慌里慌张怕它下沉!真的,伙计们,我们必须想其他办法了。这样撬来撬去没有用;我说,你们哪一个赶快去找一本祷告书和一把小刀来,把这些大索链割断算啦。”

    “小刀吗?有,有,”隗魁叫道,他顺手操起一把木工大斧头,弯身探出舷窗,把斧头磨快一下,便对着硕大的锚爪链猛砍起来。有几下,由于用力过猛,而迸发出火星。只听可怕的劈啪一声,所有扣件散开蹦上空中;死鲸沉下去了,船身恢复平稳。

    把刚捕杀的抹香鲸沉到海底的做法,虽属偶然的,不可避免的,可毕竟十分罕见;通常,一条杀死的抹香鲸由于浮力大总是漂浮着,一侧或者腹部高高地露出水面。只有上了年纪、身体瘦弱、油藏缩减、骨头很重、又患有风湿症的大鲸才会死后这样下沉。你有理由断定,这条鲸的比重非同寻常,没有浮力。其实,情况并非如此。即使是年岁轻的鲸,在其年富力强、趾高气扬、满身油旺的时候,如遇盛年夭折,即使这样强壮的浮力大的英雄有时也要沉下去。

    不过抹香鲸发生这种意外情况毕竟是少数。那里有一条抹香鲸沉下去,就会有二十条露脊鲸沉下去。这种物种上的差异,很大程度上归因于露脊鲸有着更大量的骨头;光是它的“软百叶窗”有时达一吨多重,而抹香鲸却全无此类累赘。有时经过多个小时或者数天之后,沉下去的死鲸又会浮上来,且浮力更大。那是因为:它体内产生大量的气体,膨胀鼓起,变成一个废大的动物大气球。一艘大战船也无法把它压在底下。在古代的捕鲸行业中,每当在新西兰海湾一带搜索下沉死鲸时,假如碰到一条要下沉的死露脊鲸,就用许多绳索把它拴在浮筒上,这样,即使死鲸下沉了,也会知道何时何地可以再找到。

    那条死鲸沉下去不久,“裴廓德号”的桅顶上有人喊叫起来,说是“处女号”又在放下几只小艇。海面上惟一看到的是脊鳍鲸喷水。这类鲸很难捕捉,因为它拥有惊人的游泳体力。脊鳍鲸的喷水酷似抹香鲸,技术不高明的捕鲸人常常“张冠李戴”。这就难怪德里克和他的水手,人人勇往直前,追击这无法追击到的野兽了。啊,我的朋友,世上脊鳍鲸何其多也,而德里克这样的人又何其多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