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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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关于大鲸的荒诞画像(2)

    关于露脊鲸,草图画得最好的首推斯哥斯比,但画面与实体比例太小,难以给人留下深刻印象。他只画了一幅反映捕鲸场面的画,而画面太小成了最大的遗憾,因为只有通过这样的图画——当然得是一幅好画——你才能获得形象生动的捕鲸场面的真实感受。

    从各方面综合起来看,迄今为止所能找到的有关反映大鲸活动和捕鲸场面的画,力压群雄的只有两幅出自法国人之手的大版画,虽然在某些细节上尚可完善。这两幅画是以一个叫卡纳里的人所绘油画为蓝本画成的。在题材上分别反映攻击抹香鲸和露脊鲸的场面。第一幅版画描绘了一条尊贵的抹香鲸杀气腾腾地从大洋深处跃出,把小艇掀入空中,它腾空而起的背脊上还残存着几块小艇残裂后留下的碎木板。小艇的艇头没有被完全击碎,在画面上被画成与鲸脊刚好平行。在艇头停在空中的这一刹那,一个桨手还伫立在艇头,身体被大鲸喷出的如沸水般的水柱半裹着,仿佛他正要从这悬崖一般的高处往下跳似的。整个动作处理得非常巧妙,非常真实。装着半桶绳索的索桶在泛白的海面上漂浮着。从艇上飞落大海的鱼叉木柄在横七竖八地摆动着。落入水的水手们中只露出了头部,散布于大鲸四周,惊恐无比、如闻其声。而在天上乌云密布、狂风大作之时,大船正朝出事地点猛扑过来。从解剖学的角度来细究,这条鲸仍然存在严重的纰漏,不过,不必太过苛求。因为,就算豁出命来,我也画不了这么好。

    第二幅版画画的是,一只捕鲸小艇正在对一条侧腹附满甲壳动物的大露脊鲸穷追不舍。这鲸在海水中滚动着黝黑的、像是长满了杂草的大躯壳。它喷出的水柱笔直、粗大,黑得像煤烟。既然烟囱里能冒出这么浓烈的黑烟,你会认为烟囱底下的五脏六腑里正煮着一顿丰厚的晚餐。海鸟在啄食小蟹、贝壳和其他的海中美食等,而这些东西有时就附在露脊鲸那能置人死地的背脊上。这条厚嘴唇的大海兽正在一路往前冲,身后留下成吨的凝乳一般的白浪,使得这条轻巧的小艇在汹涌的巨浪中颠簸不定,就像一叶小舟因为离远洋巨轮太近而漂荡不定似的。画面前景给人的印象就是一片狂暴的骚动;而背景呢,却有一种让人由衷叹服的艺术对比,风平浪静,水平如镜,有气无力的大船低垂着死气沉沉的帆篷,一条死鲸软弱无力的庞大躯体活像一座被攻陷的堡垒,一面征服者的战旗懒洋洋地插在大鲸的喷口孔里。

    至于说卡纳里何许人,是否健在?我并不知道。不过,他如若不是对这一题材非常熟悉,就是受过某位有经验的捕鲸人的悉心指导。法国人就是善于描绘搏击场面。你就是看遍欧洲所有的油画,也找不出像凡尔赛宫凯旋厅里,那整整一画廊活灵活现、煞有生气的油画那样的佳作。在那里,令观赏者趋之若鹜、人流如织,感受着法兰西历史上历次重大战役。在那里,每一柄剑都寒光闪闪;一大群全副武装的国王、皇帝鱼贯而过,就像头戴王冠的名骑手在发起冲锋似的。卡纳里的这两幅描绘海战的作品,完全应该在画廊中占据一席之地。

    法国人所具有的把握事物形象生动之处的天赋,在表现描绘和雕刻捕鲸场面时特别突出。他们的捕鲸经验不及英国人的万分之一,更不及美国人的千分之一,但他们却为这两个国家绘出了完美的、传神的捕鲸写生画。英美两国绝大部分的绘图员,仿佛完全满足于机械地描绘出事物的外形,比如毫无生气的大鲸侧面像。这种画像就其效果的逼真程度而言,只近似于金字塔的侧面速写。

    除了卡纳里的这两幅优秀版画之外,还有两幅出自法国人之手的版画也值得引起注意,画上的作者署名是“h·杜兰”。其中一幅虽然与我们眼下的话题无关,但从其他方面来看还是值得一提的。那是一幅太平洋小岛中静谧的午景:一艘法国捕鲸船停泊在小岛旁,靠了岸,在一片风平浪静中,水手们慵懒地下船取水。船上松弛的帆篷和画面背景上修长的棕榈树叶也都低垂着空气中没有一丝微风。只要你想到这画表现了劳碌奔波的捕鲸人难得的东方式的闲适的生活情调,你会觉得效果妙极了。另一幅版画迥然不同:一艘捕鲸船停在茫茫大海中,旁边有一条露脊鲸,船员正热火朝天地准备捕鲸。这船(正在割鲸脂)朝巨兽靠过去,就像驶进码头一样。一只小艇正匆匆离开这忙碌的现场,要去追击远方的鲸群。

    鱼叉和长矛都平放着,以备使用。三个桨手正在把桅杆插进桅孔,忽然海面翻腾起来,小艇几乎直立着离开了水面,就像一匹后脚直立的马。船上升起了一股让人难受的炼鲸油的浓烟,跟家家户户作铁匠的村庄上空的浓烟一样。在上风头,乌云翻滚,狂风和暴雨就要来了,仿佛催促着兴奋不已的水手们加紧行动。

    第五十七章各式各样的鲸:画里的;牙雕的;木刻的;铁片的;石块的;山形的;星座的去伦敦码头时,你可能见到塔山上有一个跛脚乞丐(或者如水手们所说,是小锚)。他胸前捧着一块画板,画的就是他丢掉一条腿时的悲惨场面。画上有三条鲸和三只小艇,其中一只小艇(想来那作者的脚就是在这艇上丢掉的)正被游在最前面的一条鲸衔着,大咬大嚼。据说,十年来,这个人总是捧着这幅画,向不相信这场面的世人展示这条残腿。不过,现在可到了他辨明实情的时候了。不管怎样,他这三条鲸是在暗指在伦敦的瓦平区所公布的那些鲸一般的恶棍;他的残肢则象征着你在西部开垦地上所见到的树桩。这个可怜的捕鲸人虽然一直立在这样的树桩上,却从来没有在树桩上发表过演说,只是两眼朝下,忧伤地站着,默默地看着自己的残腿。

    在整个太平洋,以及在南塔基、新贝德弗和赛格港,你都会看到栩栩如生的大鲸和捕鲸场面的写生画,他们把他刻在抹香鲸的牙上,或者是用露脊鲸的骨头做成的女人胸衣内的鲸骨架上,以及其他诸如此类的解闷用的手工艺品上。这些东西是水手们在航海闲暇时用粗糙的材料精心雕刻出来的精致玩意儿。一些水手带着个小盒子,里面装着像牙医器械似的雕刻工具,是特意准备了来做解闷手工的。不过,大多数时候,他们雕刻的时候只用大折刀,使用这件几乎是万能的水手工具,凭借水手的想像力,他们可以依照你想象,刻出任何东西来。木刻鲸,或者用高贵的南海战木小黑木板雕成的鲸的侧面像,在美国捕鲸船的船头舱里常常可以看到。有的还雕得几乎可以以假乱真。在乡下一些老式的人字形房子的屋门上,你可以看到将鲸尾钉在门上的当门环用的铜鲸。要是看门人在打瞌睡的话,有这么一条砧头鲸是再好不过的了。不过,这些让人叩击的鲸门环还是不如真实可信的文章那么能传之久远。在一些老式教堂的尖顶上,你可以看到用铁片做成的风信鸡。不过,它们高高在上,而且实际上还标有“请勿动手”的牌子,因此你很难分辨真伪和价值。

    此外,在群山环抱的乡野,游客们身处山峦的环抱之中,选一个合适的角度就可以时不时地看到起伏的山脊中出现的大鲸侧面像。但必须你是一个地道的捕鲸人,才能看得到。不仅如此,你要是希望返回时能重睹这一景观,你得刚好站到原来立足的经纬交叉点上,要不然,就只有完全凭运气了,而且必定要花上一番功夫不可。

    要是你仍然兴致高涨,你可以在繁星密布的天幕上找到大鲸,还有小艇在追击它们,就像对战乱心有余悸的东方民族,在云层中看到了对垒鏖战的两军。我就是在北极地区,一圈又一圈地绕着北极星追逐着我心中的大海兽。而在璀璨的南极星空下,我登上了南船星座,驾着它去追击距水蛇星座和飞鱼星座无比遥远的鲸鱼星座。

    以锚作我的辔嚼子,以鱼叉的杆为马刺,我就能跃上大鲸,跃到九重天上,去看看在传说的天庭中是否扎着无数顶俗眼所不能企及的帐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