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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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顿呵号”的故事(2)

    “‘是吗?那好,先生,你再给我斟满一杯。你们这种甜酒真不赖。我还是先说说我们运河船水手是什么样的人,再接着讲我们的故事吧。’先生们,有一条全长三百六十五英里、从来不断流的河,整个流域内的人都像威尼斯一样腐化,无法无天。这条河横穿纽约州;从城市到农村;在贫瘠与肥沃的土地上;穿越神圣的大森林;流过印第安许多河上的罗马式拱桥;流经阳光普照的地面,也流经不见天日的区;带走快乐,也把悲伤冲走;它还纵贯有名的莫霍克诸郡广阔无边、景致各异的风景区;特别是流过一排排雪白的教堂,它们的尖塔简直像里程碑一样。先生们,那才是地地道道的、阿散蒂一样的黄金海岸。人们发现大都市的强盗总是聚集在正义殿堂的四周,同样,先生们,最神圣的区域附近则成了罪人们的避难所。”

    “‘刚才走过去的是个修士吗?’佩德罗先生俯视着人流熙攘的大广场问道,话中带着幽默和关注。”

    “‘我们的北方朋友运气真是不错,伊萨贝拉夫人的宗教裁判所现在在利马每况愈下了。’塞瓦斯蒂安笑着说,‘请继续,先生。’”

    “‘等一下,抱歉。’这其中又有一个人大声说,‘我想以我们全体利马人的名义,向你表示谢意,水手先生。’我们注意到了你的厚道,就是你刚才说到腐化时用来打比方的是遥远的威尼斯,而不是我们利马。哦!不用客气,这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这沿海一带有一句谚浯说的是,‘像利马一样腐化’。这也证实了你所说的;教堂比台球桌还多,而且常年不关门——然而却‘像利马一样腐化’。威尼斯也是如此。我去过那里。那神圣的传福音者圣马克的圣城,——多米尼克圣徒,把它净化一下吧!把酒干了!谢谢。我再来斟满,好吧,你接着说。”

    “先生们,运河船的水手是口碑很不好的,简直可以在舞台上扮演出色的丑角儿,坏得彻头彻尾,而且还别有情致。他们这种崇尚力量的人总有一点是好的,那就是扶助陌路相逢的穷人有时和打劫富人一样坚决彻底。总之,先生们,单凭这一点就可以充分反映出来,靠运河生活的人有多么狂野。就是说,在我们这个行当中,有许多是运河船水手出身的高材生;但在所有人种当中,最不为捕鲸船水手所信任的,除了悉尼人之外,就要数他们了。但这丝毫无法熄灭他们对于捕鲸的好奇心。对于运河两岸成千上万的农村男童和小伙来说,作为基督徒平平静静地在运河两岸的麦地里收麦子只是一个预备阶段,去最凶险的大海上随心所欲地劈波斩浪才能最终目的。”

    “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佩德罗一冲动嗓门就奇高,把酒洒到了银白色的领口褶边上。“不必出门去看了!整个世界就是一座利马城。我还以为,在你们气候温暖的北方地区,祖祖辈辈都像小山一样冷峻和圣洁——还是接着讲故事吧。”

    “我刚才,说到了湖上人在摇后支索。他刚一摇,三名副手和四个鱼叉手就把他团团围住,推推搡搡地来到了甲板上。正在这时,桅顶上的两名运河船水手,像两颗突如其来的炮弹,从桅索上猛地滑落下来,冲进喧嚣的人群,把他们的人救出重围,送上船头楼。其他水手也参加了这次营救行动,只片刻工夫,甲板上便乱成一团糟。勇敢的船长站在人堆外的安全地带,手持一把鱼枪,暴跳如雷,命手下的几个头目教训教训这不知死活的家伙,尽快把他架到后甲板上去。他还不时地跑到乱成一团、摔摔打打的人群边,把鱼叉从人缝中往里捅,妄图把他痛恨的这个家伙给一枪挑出来。然而,斯蒂尔基尔特和他那帮亡命之徒并不好对付;他们成功地占据了船头楼的甲板,匆匆滚动三四个大桶,与绞车排成一行,并以此为壁垒固守着。”

    “‘滚出来,你们这伙强盗!’船长吼了起来。厨子给他送来两把手枪,他就一手拿着一把指着他们说,‘出来,你们这些杀人凶手!’”

    “斯蒂尔基尔特纵身跳到这排街垒路障上,跨着大步来回走着,看他有没有胆开枪。他一面又毫不含糊地威胁船长,说他(斯蒂尔基尔特)要是死了,就意味着一场全体卷入的血流成河的暴动要开始了。船长心里也害怕这种局面出现,就稍稍打消了动枪的念头,但勒令这几个叛逆分子去各司其职。”

    “‘要是我们照你的办,你能保证不再惩罚我们吗?’叛逆头子问。”

    “‘回去!回去!——我不跟你保证什么;——干你的活去!在这种时候你们竟然还罢工,是想把船给沉了吗?回去!’说着,他又举起一枝手枪。”

    “‘沉了这艘船?’斯蒂尔基尔特喊着,‘那好,就让它沉好了。要是你无法保证不用绳索抽我们,那我们谁也不回去。你们说呢,兄弟们?’他向同伴们转过脸去。热烈的欢呼声是对他最好的支持。”

    “湖上人在街垒路障上来回走着,眼睛始终紧盯着船长,忽然他说出这几句话来:——‘这不是我们的错。我们也不想出这事。我警告过他把榔头拿开,他竟跟我玩这种小儿科,他早就应该知道我是谁。我说了要他别到处惹事。我揍他那该死的嘴巴时还断了一根指骨哩。船头楼里不是还有剁肉的刀吗?兄弟们!操几根木杠子也行,伙计们。船长,你自己可要当心点。你就答应了吧。别犯糊涂了。就当这事没发生,我们就回去。你得以礼待人,我们反正都是你的水手。我们可不能挨鞭子。’”

    “‘回去!我不会跟你保证什么的,回去,我说!’”“‘那么,你给我听好了,’湖上人大声嚷着,一面对他挥着胳膊,‘我们在这里的这几个人(我是其中之一)是来作水手出海巡游的。而且你也明白,先生,只要船一抛锚,我们可以请求立即解雇。我们并不想争吵,我们对此毫无兴趣,我们只求平平安安。我们随时准备回去做事,但我们不想挨鞭子。’”

    “‘回去!’船长大叫起来。”“斯蒂尔基尔特向四周看了看,又接着说:‘坦白跟你说吧,船长。我们不想因为可耻的流氓杀了你,然后自己再去上绞架,你要是不向我们进攻,我们不会伤你一根毫毛的。不过,你要是不保证说不用鞭子抽我们,我们是不会回到工作岗位上去的。’”

    “‘如果不去干活,你们就去船头楼里呆着吧,我要让你们在那里呆到发腻了为止。都给我去。’”

    “‘我们都去吗?’领头的人对他的同伴大声说。许多人都不主张去。不过,为了服从斯蒂尔基尔特,他们走在他前面,钻进了那个黑洞洞的兽穴,嘴里还嚷嚷着,就像熊归窝似的。”

    “湖上人的秃头正平着船板,即将走进去时,船长和他的手下人一个箭步跳过街垒路障,迅速拉过活动的盖板盖上。一大帮人死死地用手按住盖板,又大声喊着要小厮取来升降口的大铜锁。船长把盖板移开一丁点儿,轻轻地朝缝里说了几句,又合上,上了锁——下面一共是十个人——甲板上还有二十人左右,也许更多一点,这些人一直是中立的。”

    “所有的大小头目都一夜未眠,一直在船头和船尾值班,船头楼舱口和前舱口更是戒备森严,他们担心这些反叛者会捅开隔板,从前舱口钻出来。总算平安度过这一夜。那些还在抽水的人不分昼夜地干着,不时发出的丁零当啷的响声凄凄惨惨地回响在船上沉闷的夜空。”“日出的时候船长来到船头,敲了敲甲板,招呼那些囚犯出来干活,但他们坚决不出来。船长于是给他们送下去一点水,丢下两把干面包,重新上锁,带着钥匙回后甲板去了。在三天的时间里,每天给他们送两次食物和水。第四天的早晨,在照例喊他们上来干活之后,只听到一阵嘈杂的叫骂声,接着是打斗的声音,但忽然四个人从船头楼舱口蹦了出来,说他们准备去干活。他们在下面关着不透风,空气又臭、肚子又饿,并且担惊受怕,这才不得不无条件投降。看到这情景,船长自鸣得意,对其他水手反复重申着他的命令。斯蒂尔基尔特却冲他高声大叫,向他做出可怕的暗示,要他别再啰嗦,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到第五天早晨,又有三个叛逆者不顾底下其他人的百般阻挠,跳了上来。于是底下只剩下三个人了。”

    “‘还是上来干活的好吧,呃?’船长毫没心没肺地冷笑着说。”

    “‘你还得把我们锁着吧!’斯蒂尔基尔特嚷着说。”“‘哦!那当然。’船长说着,咣当一声又上了锁。”“就在这时,先生们,斯蒂尔基尔特因为七个当初的盟友背叛了他而感到无法愤怒,船长刚才喊话时的揶揄口气也刺痛了他,长时间地被囚禁在这个让人绝望的黑窝里更把他气得发疯。斯蒂尔基尔特对身边的两个运河船水手——他们两人到目前为止显然仍和他同心同德——说,等第二天早晨再有人来喊话时,每人手握一把锋利的剁肉刀冲出去(一种两头带柄的又长又重的月牙形刀具),从船首斜桁到船尾栏杆,见人就杀,不放过一个;只要稍有可能,就要把船给控制住。就他本人而言,他说,‘不管他们是不是和他一起干,他不会改变主意了。’他绝不要再在这个兽穴里待下去了。这个计划全员通过,另两人发誓说他们准备跟他一起干,只要不投降就可以。他们还为谁第一个冲上甲板而争执不下。但他们的头领坚决要把优先权留给自己。因为梯子一次只能允许一个人通过。说到这里,先生们,这两个恶棍的不光彩图谋非给抖出来不可了。”

    “听到他们的头领有这么个疯狂的计划之后,他们两人各自在心里萌生了同样的坏主意,那就是:要第一个冲出去投降,虽然在十人中他们已经是最后一批,但作为三人中的第一个投降者,这样做也许还能侥幸免予惩罚。但当斯蒂尔基尔特向他们表明决心,要率领他们冲锋陷阵时,他们在先前密谋的基础上又掺和了某种微妙的诡计。在他们的头领昏昏欲睡时,他们迅速达成了默契,用绳子把这个瞌睡虫给捆了,又用绳子塞住嘴,半夜三更尖声怪叫着把船长喊醒了。”

    “船长以为出了人命官司,他和所有全副武装的副手还有鱼叉手直奔船头楼。不一会儿,盖板就被打开了。叛逆头领的手脚都被捆上了,身子还在挣扎,两名背信弃义的盟友推搡着把他押了上来。两人争相表功说他们抓住了一个预谋行凶的人。但他们三人都被拽住衣领,像三头死牛一样从甲板上拖了过去,像三片肉一样被并排捆绑在后桅的索具上,他们被吊在那直到天亮。‘狗东西,’船长大声说着,在他们面前来来回回地走着,‘连秃鹫都不会来碰你们一下,你们这些恶棍!’”

    “太阳出来的时候,他把所有的水手都召集起来;把那些叛逆者和没有参加暴动的分列开来。他对叛逆者说,他很想把他们全都鞭打一顿。但这一回,考虑到他们及时投降了,他把他们骂了个狗血喷头后就放了。”

    “‘至于你们,你们这些臭如腐尸的恶棍,’他转身对被吊在索具上的三人说——‘我要把你们剁碎了扔进炼油锅里去。’他抓起一根绳子,使出全身力气在这三个叛徒的背上,狠狠地抽着直到他们不再喊叫,有气无力地垂着头歪向一边。”

    “‘抽你们的时候我的手腕都扭疼了!’他气得大吼,‘不过你们就等着吃草鞭子吧!你们这些好斗的公鸡,我不会就这么放过你们的。把他嘴里塞着的东西拿掉,看他还有什么话说。’”

    “那个精疲力竭的反叛者,稍稍扭动了一下他那张痉挛的嘴,接着痛苦不堪地转过头来,嘴里发出咝咝的声音说,‘我想说的是——你给我听着——你要敢再抽我,我就跟你拼了’”

    “‘你还嘴硬?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唬住我。’——船长挥着绳子就要抽他。”

    “‘还是不要打了。’湖上人咝咝地说。”

    “‘我就是要抽。’——绳子又向后挥着,准备抽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