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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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辩护人

    因为隗魁和我都名正言顺地干起了捕鲸这个行当,而这行当在陆上人看来不富有诗意也不够体面,因此我很想劝劝你们这些陆上人,不要对我们这些捕鲸人心存偏见。

    在很多人的心目中,捕鲸业绝对不算自由职业。假如一个陌生人作为鱼叉手被介绍给大都市某种鱼龙混杂的社交聚会,大家不过是对他的捕鲸技艺略加评论罢了;而如果他学着海军军官的样子,在名片上写上职业的缩写字母s.w.f.(抹香鲸捕杀业),就会被人认为过于狂妄而遭人耻笑了。

    世人不肯赋予我们捕鲸人应有的地位,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们觉得我们的职业充其量,只能算个屠戮生灵的行当;而要是大张旗鼓的进行此种行当,就会引来各种刁难之词。我们是屠夫,一点也不假。但是那些佩戴着血腥气最浓的勋章的屠夫都是军队统帅,世人无一例外地乐于推崇他们。至于我们的职业被普遍说成不干净,我可以列举出许多不为人所知的事实为捕鲸船的洁净进行辩护。退一步说,就算这些指摘是真实可信的,那么,哪条甲板上杂乱、湿滑的捕鲸船不比尸横遍野,血流成洒的战场强千万倍呢?从战场回来的许多士兵却能得到女人们的无比推崇,享受美酒佳肴。人类所能理解的恐惧,如何才能和上帝创造的恐怖和奇观并存的现象,同日而语呢?

    尽管世人瞧不起我们这些捕鲸人,他们还是不自觉地对我们怀有最崇高的敬意,而且是崇拜得五体投地!因为世界各地的各种灯、烛,就像供在神龛前的灯烛一样,是对我们荣耀的赞美。

    我们不妨换个角度来看看捕鲸业,看看我们捕鲸人是些什么人物,又有什么辉煌业绩。

    德·威特时代荷兰人曾设置捕鲸舰队,司令法国路易十六自己掏腰包去敦克尔克装备捕鲸船,并且还礼数周到地邀请南塔基岛几十户人家,举家迁往敦克尔克?1750年至1788年间英国给捕鲸人的最高奖项,高达一百万英镑,最后我们美国的捕鲸人,在数目上会超过世界其他地方捕鲸人数的总和;捕鲸船多达七百条,配置人员有一万八千之多,年耗资四百万美元;现役船只总值二千万元;每年入港的总产值达七百万元?若不是捕鲸业魅力无穷,怎么会有这一切呢?

    实际情况还远非这些。在过去六十年里,还没有哪种和平力量能像强劲发展的捕鲸业那样,对这个世界产生强大影响。而且,捕鲸业自身又衍生出这样或那样的非凡事件:在过去许多年里,捕鲸船在发现地球上最偏远、最不为人知的地域方面一直是先锋队。捕鲸船探寻过在海图上没有标记的海域和群岛,那些地方连库克和范库弗这样的大航海家也未曾涉足过。如今欧美的兵舰可以平安地航行于曾一度是野蛮人占据的海港,也是因为归功于捕鲸船,因为是捕鲸船最先给他们带路,最先给在他们和野蛮人之间做沟通。那些从南塔基出海远航的数以十计的无名氏船长,他们比世人崇敬的大航海家们更了不起。他们孤立无援、赤手空拳地来到鲨鱼出没的蛮荒之地,来到地图上没有标记的、满是荆棘的荒岛,和原始奇观与恐怖抗争,那些被大肆渲染的南太平洋的航行,在英勇无畏的南塔基人看来,根本不值得在他们的航海日记中载上一笔。啊,这世界!这世界!

    在欧洲大陆和西班牙靠太平洋沿岸的几个列成竖线的富饶省份之间,除了殖民关系外几乎没有任何商业交往,绕过合恩角的捕鲸业兴盛起来才打破僵局。是捕鲸人首先打破了西班牙国王的霸权政策,触动了他的殖民地,将秘鲁、智利、玻利维亚从古西班牙的统治下解放出来,并在那里建立永久的民主制度。

    澳大利亚捕鲸船多次把首批的传教士送到他们的目的地。捕鲸船甚至到这了关门谢客、拒人千里的日本。在所有这些事实面前,你仍然坚持捕鲸从美学角度上讲不能给人一种崇高的联想吗?那我就绝不会对你客气,和你拼争到底。

    你或许会说,没有哪个名作家描写过鲸鱼,也没有哪个著名编年史作家以捕鲸为素材。

    那么,是谁描述过我们的大海兽?不正是伟大的约伯嘛!第一个把捕鲸航程写进故事的,又是谁呢?正是阿尔弗雷德大帝亲命御笔,把当时挪威捕鲸人的口述记录了下来!又是谁在议会宣读了热情洋溢的颂词?除了埃德蒙·伯克还能是谁!

    这些都一点也不假,可捕鲸人都是出身卑微的可怜虫。

    不!他们身上有比皇室血统更加尊贵的东西。就算这些都是事实,可捕鲸业不管怎样都让人瞧不起。

    人们都看不到捕鲸的人?连皇室都干过拥鲸这活呢!英国的古老法律认定,鲸鱼还是“御鱼”呢!那也只是徒有虚名啊!鲸自己可从来没有据此自傲高傲自大过呢。鲸从来没有据此自傲?在为一位罗马将军举行的凯旋回朝的盛大庆功仪式上,有一具从叙利亚沿海一路护送而来的鲸骨骨骸,竟成为这一仪式的焦点呢。

    虽然你这样旁征博引,但无论你怎么说,捕鲸还是没有什么真正的尊严可言。

    没有真正的尊严?我们职业的尊严连老天都可作证。鲸鱼星座就在南边天空上!这是无需多说的!你可以对沙皇不允,但你必须向一个捕鲸人脱帽致敬!一生中共拿下三百五十条鲸的人比吹嘘攻陷过三百五十座城池的古代将军更让人肃然起敬。

    至于我自己,如果我还有资格获得我受之无愧的崇高荣誉,那我要把我的荣耀和荣誉归于捕鲸业,因为捕鲸船曾经是我的耶鲁大学和哈佛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