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木满常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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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六十九、冲浪里

    除了给苏木发的邮件,覃婉兮还留下了两封信。

    一封是给她已经不在人世的父母的,上面说道:“亲爱的爸爸妈妈,我过来陪你们了。爸爸,我要的紫色窗帘您给我安装好了吗?要淡淡的那种。啊,还有那幅浮世绘《神奈川冲浪里》,您也帮我挂在墙上了吧?爸爸一定给我都弄好了,对不对?今晚除夕,我们一家终于又能在一起过年了。我很开心没让你们等太久。”

    她这间卧室的床头上方,正是那幅《神奈川冲浪里》。画面视点很低,前景是高高卷起好像鹰爪的水浪,仿佛只要一个猛扑就能把颠簸飘摇的船只抓取,气氛非常紧张,让人不由得为船上的水手担忧。但远景却是沉稳而岿然不动的富士山山头,又似乎昭示着挺过风浪之后必然会有的美好前程,予人奋勇向前的力量。

    覃婉兮会是这样解读的吗?如果是,那她在挣扎之后为什么还是选择了放弃?难道对她来说,希望的富士山不在这边,而在彼岸?

    “《杀死比尔》。”杨灿看着那幅画喃喃道。

    张力回头:“什么?”

    杨灿提高了声调:“《杀死比尔》,刘玉玲和乌玛?瑟曼。”

    张力脑中一闪,那部电影中的某个场景出现在眼前:剧中,刘玉玲和乌玛?瑟曼分别紧握着手中寒光闪闪的武士刀,静夜无声,屏风上映出两个人的剪影,鲜血滴落在洁白的雪地上。

    也许这才是覃婉兮喜欢这幅画的原因:静谧、柔美,却充满了死亡的气息。

    “这么年轻漂亮,品味也不俗,可惜了呀!”赵警官感叹。

    覃婉兮的另一封信是给她的外公和舅舅舅妈的。她先对外公说:“亲爱的外公,兮兮不孝,先走一步了。”接下来是对舅舅一家的感谢和歉意,以及有关这套房子的处理,她名下的其他财产等等。原来她昨天还去舅舅家过了年,把纸上写的所有证件、银行卡等都放在她外公的房里了,可能老人家还没有注意到。她在落款处工工整整地签了名,按了一个带血的指印。意思显然是在说这是她的一份遗嘱。

    她没有给吴谦片言只语。

    吴谦来以后,抖抖索索地看完这两封信,就像疯了一样到处翻箱倒柜。

    赵警官看不下去,按住了他的肩膀:“吴谦,不是我说你啊,‘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你做的事,她至死都不原谅你,就别妄想她还会对你有什么交代了!”

    吴谦软倒在地,呆呆地盯着地面的一个点嗫嚅:“她一定回了家的,一定给我留了什么话在家里的。”

    赵警官嫌弃地转过头去:“你不是看了我们的搜查证,允许我们去搜了吗?你那个家里可没有她写下的任何东西!我跟你说啊,你可害了两个女人知道吗?血淋淋的教训啊,够你记住一辈子!”

    吴谦虚脱成一团,眼泪从微黑的脸上滑落在地。他忽然又想起了什么,撑起身来抓住了张力的胳膊:“张总,她给苏木的邮件呢?”

    张力看了一眼赵警官:“赵警官说办案需要,我让陆常山转给他了。”

    心里很难受,像落地窗外阴沉沉的天空。不知道覃婉兮怎么弄的,那首《贝加尔湖畔》好像有魔性,没人去管它它就不停地放,男歌手如诉如泣的嗓音循环了一遍又一遍。张力过去关掉了音响。这首歌他是不会再听的了。

    杨灿跟着他下了楼,吴谦的所作所为让她唾弃:“贱男人一个!到这时候了还想从覃婉兮这儿得到点儿东西,恶心!”

    张力没有说话。他回想着当初因为王明扬打听到覃工在为他们做事以后,他担心王明扬会拿覃婉兮要挟,于是在新品发布会之前把覃婉兮带去了南州,那一晚,覃婉兮是怀着怎样的心情请求他陪着在南江边逗留的呢?后来冬梅的电话打了进来,覃婉兮说:“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我要好好想想,找到一个最佳的方案。”她那时的语气很坚决。再后来覃工去世,她在南江边自戕,也许她那时候想到的“最佳方案”就是让吴谦和冬梅知道“一个生命的诞生绝不应该是另一个生命的陨落”。没想到兜兜转转,她最终还是选择了这个方案。

    他是该痛悔自责的。他明明知道王明扬会借助覃婉兮的手拿到他想要的东西,却不去明白地告诉覃婉兮“你不可以,你拿不到”,偏要来个耍猴般的把戏。他只顾深恶痛绝到覃婉兮和王明扬的合作,却没有想到去问覃婉兮你这样做是不是和你的“最佳方案”有关。

    其实从前他和覃婉兮一样,以为所谓的“最佳方案”无非就是你死我亡,现在看来,也许应该有第三条路可走。

    是他太轻率了!

    沿着河边一直走过去,前面是宽阔的广场,三三两两的市民在池塘边、花坛边、树底下享受着休闲的假日时光。春天要来了,有可爱的小朋友早早地拿出了风筝在地上奔跑。

    春天要来了,有的人却再也看不到这一季新生的芽、新开的花。

    “别想太多了,这事和你没关系。”两人坐在广场下方河堤岸边的长椅上,杨灿看着波光粼粼的河面说。

    “当我察觉到王明扬和她见过面后最该做的事情是坚决阻止她进公司,而不是用花言巧语打消她进公司的顾虑;她进来以后我也应该明确告诉她不要给王明扬做事——因为你根本做不了,而不是反反复复地拉着她绕圈子;最后她来找我,我也应该问清楚背后的原因,而不是拿话羞辱她。你说,这还能和我没关系吗?我虽然不是她走这条路的主要原因,可我是帮凶。”

    “你这只能叫误打误撞,运气在那儿了。”杨灿安慰他,“要我说能让覃婉兮做到既惩罚了吴谦又保住了命的法子还真得是把你手里的东西完完整整地、没有一点水分地给王明扬,可是你愿意吗?如果没有这个过程,覃婉兮还是会走这条路的。性格决定命运,谁都帮不了。”

    张力看着河对面,那儿正有一对男女在叫骂撕扯。男人抓住女人的头发,甩手就是一巴掌扇在她脸上。女人也很彪悍,抬脚就往男人的裆部踹。估计那一脚使的力气不是一般的大,男人吃痛松手,弯下腰去捂住了那里。女人仰起头捋了一把头发,嘴里不知骂了一句什么,像只刚下蛋从鸡窝里钻出来的母鸡般雄赳赳地操着正步,扬长而去。

    “这什么素质啊?夫妻打架打到公共场合来了!”旁边一阿姨很不忿。

    “是不是夫妻哦?这年头,啥事都有!”另一阿姨说。

    “那也不能这样啊!败坏风气!”

    “夫妻嘛,白天不打晚上也要打,正常得很!”也有个头顶支着一撮头发的男人挤眉弄眼,神情暧昧而猥琐。

    更多的人只是看看,走自己的路。

    杨灿撇撇嘴:“看吧,这人世间说不尽道不完的就是男女间的战争。有恩爱缠绵就有互撕对骂,有热火朝天就有暗潮汹涌,有幸福美满就有利益博弈,有爱而不得就有得而不惜。覃婉兮和吴谦,从恩爱到冷淡,从明战到暗战,两个人都有份。只不过从我一个女人的角度来说,吴谦最可恶。”

    “是,我也很混蛋!”覃婉兮给张力的冲击太大,他得重新审视自己的形象。

    “不是‘也’,你本来就是个混蛋好吗?”

    张力闭了嘴,承认这是对自己最客观的评价。

    但隔了一阵,他见杨灿扭头只顾看两三只飞上天空的风筝,嘴角边带着笑,似乎看得津津有味,好像他这个“混蛋”还不如一只风筝,她已经不屑于和他说话了,心头又很失落,不禁往她那边坐过去一点,酸酸地说:“你们是不是都喜欢正派男人,比如说像陆常山那样的?”

    今天风太小,一只孙悟空风筝飞不上去,摇摇晃晃地掉了下来,不巧还落在了一株法国梧桐的枝头。

    “哎呀,俺老孙太大了啦,这点风可不够我翻筋斗云哦!”杨灿嚷着,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就要往上面广场跑。

    在她眼里,像张力这样的“混蛋”就是个没有存在感的存在。张力又伤心又气闷,想都不想地急忙拉住了她的手。

    杨灿跑不动,这才回头看他,很是莫名其妙:“干嘛?”

    张力当然不会承认是因为她冷落了他,一本正经地说:“没什么。我只是想告诉你你去了也没有用,这个得让环卫工人来取。”

    杨灿抬头估测了一下法国梧桐的高度,不太相信他的话:“不会吧,随便一男的都可以爬上去取下来。嗬嗬,要不是考虑到我的淑女形象,我都可以爬!”

    她的手还在张力手里攥着,白嫩修长,特别温暖柔润,张力想不到别的比喻句,就觉得好像一壶温热的酒,透过皮肤落在他心上,令他沉重的心绪开始一点点化解。

    他贪心地把另一只手也合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