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木满常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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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六十二、宿命河

    她说我对你有一点动心了。

    动心吗?因什么动心?动心了又如何?很多女人都对他动过心,为这张还算过得去的皮囊,为这份足够丰衣足食的家业。她为什么,他不会去探询。对他来说,春花再美也终将凋谢,秋月再圆也必会残缺,心不在此停驻,那些都不过过眼云烟。他现在只想躺下来,在这一个安静的栖身之所,闭上眼独自安抚伤痛。

    他把眼从她脸上移开。

    “也许是因为寂寞,也许是因为你的迷惑。我知道现在跑来说这个很可笑,也知道你会弃如敝屣,毫不在乎。”

    “那又何必说呢?”

    覃婉兮的笑更显凄苦,犹如在梦中呓语:“也许是想要给自己留个念想吧。”

    连续几天没有好好睡过一觉,头很昏沉,他伸手敲了一记额头:“那个紫檀木的卧牛根雕,你说要留作念想我给你了,你还想要我做什么?”

    覃婉兮没有想到他会提起那样东西,一时顿住没有说话。

    “对不起我很累了。你要我做什么可以留作你的念想?没关系,能给的我都给。”

    不知道是小天有意的还是他根本没有想起,房里的空调没有开,覃婉兮只觉嗖嗖寒意刮过脸庞,透过皮肤表层浸入五脏六腑。要拿什么作为念想呢?想要在他心里留个位置吗?呵,那根本就是痴心妄想!事实上,她为什么来,来了以后会怎样,连她自己都没有想清楚。

    “我还能要什么,就只是说出来心里好受点而已,你就当我是在自言自语好了,因为在我们第一次去南江那晚我就看出来了,你的心里只有苏木,哪里还容得下别人?”

    苏木,苏木……

    她什么都可以提,就是不能提这个名字!

    满腔的伤痛已经沉重得再承受不住别的压力,他不想要不相干的人提起她,提起他的心事!怎么,难道还要他和一个不相干的人去分享只属于他俩的过往吗?

    他的头很痛,心都要炸裂。他霍地站了起来,只想让这个除了可怜还是可怜的女人赶紧离开:“那些为我动心的女人,来过这个房间,上过我的床。你到底想要什么?想要和她们一样吗?”

    覃婉兮惊诧地看着他,渐渐的,一抹羞愤之色爬上了她的脸。她颤抖着嘴唇,自己都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思,竟又笑了起来,那笑很果断很决绝:“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也可以。”

    “覃婉兮!”他像被开水烫了一下,浑身激烈一抖,昏沉的头脑已经抵达了他能承受的顶部,他粗哑的嗓子喝过那么多水还是干疼,“这房子里来过形形**的女人,也来过你的父亲!”

    覃婉兮满脸通红。隔了良久,她站起身来,拿过沙发背上的大衣,动作缓慢地穿上身,扣好每一粒扣子,整理好发尾烫出妖娆曲线的头发,提起茶几上的手提包,没有和他再说一个字,就那样挺直着脊背出了门。

    他甩下身上满是泥污的外套,跨到窗边去拉开了窗,冷风毫不怜惜地灌进他的胸膛,刺激着他的头脑。他回身看着覃婉兮放在茶几上没有喝过一口的水,心底逐渐升上一股奇特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向下倾斜,直到坍塌,腾起遮天蔽日的烟尘。

    他又抓过外套,迅速穿上鞋,奔出了房子。

    他跑出楼,孤冷的街灯下没有一个行人,雪粒子扫在脸上冰寒透骨。抬眼望去,长街荒凉,好像一条漫长得没有边际的宿命之河,而闪着灯踽踽穿行的一两部车,是来自幽冥的召唤吗?

    他摸出手机按下那个号码,覃婉兮的声音仿佛已经在遥远的异域:“张力,谢谢你。我会记得你的。”

    “请原谅我刚才说的话。你要去哪儿?”

    “回家啊!这么晚了不回家还能去哪儿?晚安!”

    他放下手机,深重的幽冷从脚底直达头顶,包裹住他。

    苍茫天地间,他与她都渺小得像一只虫子,被抛到那条宿命的河里,巨浪翻过,也许就此偏离最初的航线,却未必知道自己将去向何方。

    他回到屋里,窗口的风放肆地卷过每一个角落,他过去关了窗,再回头,和覃婉兮说过的话在脑中一一闪现:

    我对你动了心……你要什么……形形**的女人……苏木。

    最后两个字仿佛一簇火向他燃烧过来,熊熊的火光中,他看到那些在这套房子里翻滚的绮糜画面犹如臭水沟里漂浮的七彩油腻,龌龊、肮脏,令人作呕。

    他跳起来,从衣柜里抓起几件衣服,“嘭”一声关上门,冲进了小天住的房子。

    “我睡你这儿!”

    小天正舒服地坐在床上和他女朋友聊天,手中的手机应声而落。他眨眨眼,捞不透自家老大这是要闹哪样:“我这儿只有一张床。”

    他一句话不说,进了卫生间。

    小天的脑子还在温柔乡里,想不到别处去,木木地跟到卫生间门口,隔着门对他说:“我我、我们两个男的睡在一起?”

    他在里面只说:“听着,明天去房产中介公司,把这两套房子挂那儿卖了。”

    “哦。”小天挠着头,不明白他这是为啥,“那以后我们住哪儿啦?”

    他拉开门,手中的衣服飞起来重重地扫在小天头上:“脑子被驴踢了!住桥洞去!”

    小天结结实实地遭了那一下,总算醒悟过来,转身去抱了一床被褥放在沙发上。试了试沙发有点小,他只得到他那边去搬了一张n久没用过的行军床过来,顺便把茶几上那杯凉透了的水倒掉。

    他还能说啥?谁让他一时心软,没经过他允许把覃婉兮放进来了?

    腊月29日,张力踏进家的小院。

    那棵树冠好像一朵蘑菇、在雨雪中滴着水的桂花树生生地刺痛着他的眼睛。她在树下读书的身影,她踩着板凳摘桂花的身影,全都生动地重现在他脑海中,仿佛还在昨日,而她已不知所踪。

    不,不止桂花树,这小院里的每一棵树,每一个角落何处没有她的影子?何处没有他们曾经在一起的美好时光?他们一起种下了那两株三角梅,一起酿桂花蜜,一起挖地下的蚯蚓去河边钓鱼,一起捉萤火虫、认识夜空中的星座,还有年少时追逐嬉戏的男孩和女孩。太多太多,历历在目,而今竟要成为永诀了吗?

    她的房间里,还是旧时的模样,墙上挂着一幅他从西藏带回来送给她的布面彩绘唐卡,床头上放着她嫣然而笑的照片,书桌上摆着去年春节他们一家去西双版纳时买的一个土茶罐,被她插上了一束干花。

    窗外的樱桃树秃着一身的枝丫静默着伸向天空,不知道它是否也在想念窗内的主人。犹记得初春时,樱桃花开了,她立在窗前对着一树繁花盈盈浅笑;夏天来临时,她坐在窗前写作业,他爬上樱桃树摘了一大捧红艳艳的果子给她吃。

    “哥哥,我要最顶上那串!那儿,是那儿……哎呀,你好笨啦!就是最红的那串!”她伸出半个身子,急得跳脚,直到他抓到了那串樱桃,欢喜得眉开眼笑,喂了一颗在他嘴里。

    那一刻,他从嘴里甜到心里。

    所有的所有,一切的一切,他闭上眼不敢再看,回忆却如窗外的雨夹雪扑面而来,无穷无尽,撕扯着他脆弱的神经。

    “阿力,豆儿给我发了一个短信来,说她和那个陆常山要去海南旅游,你知道不?”苏母和他父亲在厨房忙碌着,看见他进来,迫不及待地问他。说到“陆常山”这一名字,还是有些不自然。

    “哦,是啊!”他收回神思,给她一个状似明白、不含杂质的笑。

    “为什么这个时候去?我还等着他爹娘来给我个说法呢!这算什么?他爹娘什么态度?”苏母一肚子气。

    “是这样,陆常山过年以后就得回去上班了,豆儿也要重新找工作,现在正好,最佳时间。至于他爸妈嘛,说不定过两天就来给您拜年了呢,您不用急!”

    苏母将信将疑,端着盘子都在发愣:“从他们走了以后,我这心里一直悬着不踏实,昨天晚上还做了噩梦,梦见豆儿掉到海水里去了,吓得我出了好大一身汗,把你爸都吵醒了。”

    “你呀!这叫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没有接到短信就不会做这个梦。”他父亲说。

    他跟着干笑:“呵呵!梦和现实是反的,您担心什么?再说了,豆儿会游泳,陆常山也是好手,掉到水里那都不是事儿!”

    说着这些言不由衷的话,他的心在滴血!

    一家人上桌吃年饭,苏母望着空出来的位置又叨叨了:“你说去海南了,怎么也不拍张照片过来?”

    他一口饭噎在喉咙处,这才想起给陆常山说过这事的——他怎么回事?

    “别急,说不定明天就给您发过来了。”

    饭后,他赶紧给陆常山发短信过去,陆常山回给他说:“算了,还是不瞒她吧。”

    “那你要我怎么开口?”

    “我还在找她,如果实在找不到,我自己过来说。你没见我发的短信是‘要去海南’吗?现在你就说他们在仙岩被凝冻天耽误了,包括他父母,都在老家过年。”

    他说还在找她,还有哪里能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