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木满常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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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六十一、一束光

    一路上两人都没怎么开口说话,心情就像车外的天气般格外压抑难受。

    杨灿把自己缩在座椅上,想起苏木,想起那天事件的整个经过,心痛和自责得只有怎么都流不干的眼泪。张力放了一包纸巾在她手上,想要说点什么,张张嘴,竟找不到一点话题。两人就这样沉默到“枫桥韵泊”的地下停车场。

    张力把车开到24栋楼脚,回头见杨灿好像失了魂一样依旧一动不动,就帮她解下安全带,安慰她道:“上楼去好好睡一觉,明天我让小雷来接你回南州。”

    杨灿这才打起精神,吸吸鼻子,低低地说:“不用,我自己可以回去。”手搭在车门上,想了一想她又看着他问,“你准备怎么跟家里说?”

    张力轻轻地敲击着方向盘,抿唇好久才说:“不知道,也许还是等陆常山自己去说吧,我先给他打个前站。”

    杨灿想起陆常山说的话:“真的要骗阿姨说他们去三亚了吗?”

    张力的眉头皱得更深:“也许只能这样了。我也希望她能突然间活蹦乱跳地出现在眼前,可是……捱过一天是一天吧。”

    杨灿垂下头去打开了车门。她和他们一样,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苏木已经不在了的事实,她也清楚苏木在张力心里的重量不比她在陆常山心里的轻。可怜了这两个男人,还有苏木的妈妈,要怎样才能挺过这个难关。

    张力看着她走向电梯间,背影萧索孤凄,全然没有了平时的神采奕奕,忽然就起了一股冲动,想要和她再说点话,想要和她再多呆一会儿。

    他迅速跳下车,在她就要快进门的前一秒冲了上去:“杨灿!”

    认识那么久,这还是他第一次当着她的面完整地叫她的名字,不再是那个调侃的、戏谑的,偶尔也是命令式的“麻雀同志”。

    杨灿回过头来。

    “明天你自己回去的话,不要开车。”

    说得很淡的一句话,可杨灿却品出了里面的温暖,她收拾了一下低落的情绪,给他一个浅浅的笑:“没事的,我会好好休息。”

    “不,不要开车。你这个状态不适合开车。明天一早我去给你买车票。”张力表现出了少有的急迫。

    心头一股暖流奔腾过,鼻子跟着一酸,杨灿的眼泪又要往下掉了——是和之前不一样的泪。她急忙扭过头去,不想让他看见,只轻轻地回答:“好。”

    张力竟难得地笑了起来,好像心上悬了多大的一块石头,现在终于安全着地:“那我买到以后给你打电话。”

    “嗯。”杨灿重重地点头,过了一会儿见他还傻站着,只得说,“那我上去了。”

    “不,别急!”张力第一次在她面前说话不利索,“我……对你说件事。”

    杨灿昏着头,想不到他要对自己说什么,疲惫的神经也让她不似平常般急切,一定要把心里的疑问宣之于口,只静静地等着他说。

    张力走近她:“过年以后,你和我到开发区去吧,我们在那儿盘一爿地,新建一个工厂。”

    “开发区?”原来是工作上的事,“为什么?不是还得去仙岩吗?”

    “那边不去了。”

    杨灿琢磨着理由,首先想到了苏木。阿木在那边……难免触景伤情。但经过这段时间的了解,她不认为张力是个把工作和私人感情混为一谈的人。

    张力盯着她不动声色的脸,不知道为什么竟有一丝恐慌,忙急急地说:“是家里不同意。宋董要求我们把事情做在明处。我想过了,上海路那边肯定是按兵不动的,只有到开发区去。”

    自从知道是王明扬勾结覃婉兮在背后捣鬼之后,杨灿就不再疑心他对自己不信任,相反,还对他的运筹帷幄起了十二万分的敬佩,再想想他时时都把自己拉在一起,大大小小的安排都让自己参与其中,这已经是不把她当外人了。她心里荡了一荡,就好像被他投了一颗石子儿激起的涟漪:“你不怕王明扬再来搅局了?”

    “他要来就来吧。以前他把完全不相干的覃婉兮搭进来,我是挺烦他的,不过我这几天都在想,有个对手才有乐趣嘛!要真把他弄丢了也挺无聊的,我并不想做独孤求败。”说到这一点,张力的神情出现了这几天以来少有的轻松。

    “好,我听你的,会把工作做好。”心结一除,杨灿答得就很痛快。她平时虽然嘻嘻哈哈有些鬼马,对工作可是一丝不苟的,她不能辜负了他。

    张力抿唇点点头,想想再找不到和她说的话,心头空落落的,但也只得这样了:“那你上楼吧。我走了。”

    杨灿拉开楼门,回头看着他被沉重的苦痛压迫得耷拉的头和松垂的肩,突然好怕再也见不到那个意气风发的、脸上总是带点坏笑的男人,于是就那样松了门上的手,冲他喊一声:“阿力!”

    张力猛地一僵,心里的感觉犹如翻江倒海,仿佛暗夜的瓢泼大雨中终于看见了一盏闪烁着光芒的灯。

    杨灿跑了上来站在他的面前,在空旷的停车场里,她的声音如山泉般清澈:“我想抱抱你。”

    说着,她的双手已经环上了他的腰,脸贴上了他的颈项。

    那一刻,张力听见了自己尘封已久的心跳声,响亮得犹如大力士棒槌之下的鼓点。他呆站了很久,最后缓缓地抬起手,回抱了她。

    那一刻,凄苦暗夜中的拥抱,熨帖了被泪水浸泡的心。

    那一刻,凄苦暗夜中的孤魂,谁又能给他温暖的慰安?

    城市的夜空,雪粒子唰啦啦横扫过一地冰寒,他小心地开着车,想着苏木,想着杨灿,漫无边际的苦痛和那一点微光撕裂得他心力交瘁。

    她说:“哥,你要好好对杨灿,要一心一意地爱她。”

    这是她最后的嘱托吗?

    可我更愿你能看到我手中握住的这一束光,让她照耀你璀璨的笑颜。

    从未流出的泪水悄无声息地爬上了他的脸庞,他干脆放纵自己,肆无忌惮地大哭起来。

    豆儿,你在哪里?哥哥很无能,你说我是你的大英雄,可我连你的一只鞋都找不到!

    豆儿,你是在怨我没有好好生活吗?所以连最后一面都不给我。其实我已经在努力了,为什么你却再也看不到?

    他拖着沉重的步伐出了电梯,早在门口彷徨的小天焦急地看着他,却欲言又止:“二哥……”

    他头都不抬一下,伸出手指去让防盗门识别指纹。

    小天按住了他的手:“覃婉兮在里面。”

    他一愣,眼神随即变得犀利如刀:“谁给你权力让她进去的?”

    小天无奈地皱起脸:“我回来的时候她就在这里了,看样子是等了好久。我问她为什么不给你打电话,她说没必要,来坐坐就走。我也不知道她是不是瞎猫碰到死耗子,刚好遇到我们回来。”

    “你是死耗子,我不是!”张力踢了他一脚,进了屋。

    小天抱起脚,痛得龇牙咧嘴,再不敢跟进去了。

    覃婉兮脱了大衣,只穿着v领紧身毛衣和半身裙,没有换拖鞋,脚上一双高筒靴,站起身来对他婉约一笑:“按理我是没脸来见你的,但是我想毕竟我们相识了那么多年,以私下关系这个角度来看看你总是可以的吧。”

    他点点头,自去倒了一杯水,顺便问她:“要喝水吗?”

    “小天给我倒了,谢谢。”覃婉兮姿态优雅地重新坐下,“你看起来很憔悴,衣服也……是去香子沟了吗?”

    他还是去仙岩时穿的那件衣服,沾了很多污泥,不过他并不打算去换掉:“对,那边出了点事。找我有事?”

    覃婉兮的笑容没有减少半分:“张力,印象中你是第一次对我这样生硬地说话,是要急着赶我走吗?”

    “不好意思,我有点累。”他喝下一杯水,又倒了一杯,端在手里坐了下来。

    覃婉兮端详了他几眼,然后站起身坐到了他身边来,脸上是关切的神情,但也有点说不出的迷离:“张力,你哭过?”

    他“呵”地勾出一个淡淡的笑,既没承认也没否认。

    “是什么事情会让无所不能的你哭呢?”

    “作为进化到最高级的动物,是个人都会哭。我并非无所不能。没有人是无所不能的。”他喝下一大口水,侧身对上了她的眼。

    这个女人,这个时候来是要干什么?豆儿说她要对她老公情妇肚子里的孩子下手,下手了吗?

    覃婉兮毫不避讳他的凝视,相反的,自己也同样凝视着他,好像要把这张脸刻到骨髓里去一样,那神情是多么的专注热烈,也多么的缠绵悱恻。

    但他的凝视是不带一丝情感或者欲念的,就像一泓深秋的湖水,澄澈、明净,能映照出世间的千姿百态,也能映照出人性的丑陋不堪。

    她意识到了,暗地里叹了口气,垂下了纤长的睫毛,脸上神情变换成了凄楚哀伤,幽幽地说:“张力,我要走了。”

    “是吗?愿你走好。”他这会儿其实是巴不得她快点离开,好让自己休息。

    “我其实……”覃婉兮又笑起来,那笑怎么看怎么凄惋,“你知道吗?我对你有一点动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