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木满常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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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六十三、除夕日

    腊月30日,除夕。

    空中雨雪渐渐减弱,寒冷依旧砭人肌骨。陆常山又走了几家医院,希望依旧落地成空。

    街上行道树上、路灯上悬挂的中国结和灯笼红得刺他的眼,红得让他倍加伤怀。各家店铺已经关了门,人流稀疏,每个人都奔向了那个叫做家的地方,阖家团聚,尽享天伦。

    此时此刻,她会在哪里孤身一人?

    他疯了一样屏蔽掉那个最可怕的结果,每从一家医院出来,那念头只要从心底钻出一点点脑袋就被他硬生生按下去。

    经过挂着彩灯、装点着鲜花的酒楼,喧腾的气氛冒着热气扑进他的耳朵:

    “干杯——”

    “新年快乐——”

    热闹是他们的,他只有茫无边际的落寞和痛。

    进了小区,眼前的景象让他的神思有片刻的停顿:一辆救护车尖叫着从他家楼前疾驰而过,各栋楼里涌出了越来越多的人,纷乱的脚步似乎都奔向同一个方向。

    “怎么了?出啥事啦?”有人跟着瞎跑,却不明所以。

    “有人跳楼了!”那边过来的人一脸惊恐。

    “哎哟——这大过年的!”有人一听犹豫了一下,也许是太不吉利,又转身回家。

    “我就说这地儿风水不好啊!”有人会看阴阳八卦,一早未卜先知。

    他没那个管闲事的心,上楼回家。

    家里,母亲正在整理年饭的食材,见他仍是失魂落魄的样子,知道又没收获,想要安慰他几句,喉咙里却哽得酸涩,说不出话。

    “妈,我想明天去南州。”他说。

    母亲叹气:“你要那么做,爸妈没法拦你。你自己注意身体。还有,她妈妈那儿……”

    “不是说了吗?再等几天。”

    对他这不到黄河心不死的脾气,母亲向来没辙,只有在心里一遍一遍地练习要对苏母说的话。

    救护车的叫声在楼外熄灭了一阵之后又重新响起,直至消失在远处,母亲放下心思,好奇问他:“外面发生什么事了?怎么有救护车进来?”

    “听说是后面有人家出事了,具体不清楚。”

    “唉,病来如山倒!这人一生病啦,管你是不是过年,它才不会挑日子呢!”母亲以为是有人突发急病了,感叹道。

    他看看屋里,没见父亲:“妈,我爸呢?”

    “哎呀,瞧我这记性!刚你在外面我还想着给你打电话说呢!”母亲忙得团团转,又加上最近情绪低落,竟忘了这事,“医院来了个急诊,你爸被叫去忙了,说是很快就回来的,可到现在都不见他影子。你开车去看看,接他回来过年。”

    去了医学院,有人告诉他父亲还在手术室,大概还有一个小时才能出来。他给母亲打过电话,决定在这儿等。坐了一会儿,沉重的心事压得他实在难捱,想要找个方式消解消解,于是顺着楼梯下楼,各个楼层乱逛,。

    虽是年节下,还是有很多人在医院里,个个神情凝重,没有一点节日的喜庆。他下了两层楼,楼梯转角进楼层的门口旁边有人蹲在那儿哭泣。医院里,这种事情见得多了,他早已见惯不怪,但是跨进门时他还是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

    这人竟是覃婉兮的老公吴谦!

    他心头“咯噔”一下:原来救护车进小区是去他家?

    更多的联想在他心头闪过,可怕的气流环绕过他全身,他蹲下身去,拍了拍吴谦的肩,叫了他一声:“吴谦!”

    吴谦埋着的头抬了起来,见是他,恐惧和悲伤之外多了一层不可描述的羞愧。

    “别蹲地上了,坐着吧。”他说着,自己先起身坐在了旁边的长椅上。

    吴谦跟着坐过来,擦着眼泪,说话的语气很沉痛:“孩子没了!已经七个月了,都没了!”

    要是及时救治,进保温箱养着的话,七个月的胎儿也能存活的。吴谦这样说,那肯定是发生了不可挽回的事。

    是覃婉兮做的吗?她果然还是走了这一步?

    “大人怎么样?”

    “医生说以后再也不可能有孩子了。是我害了她!是我害了她!”

    小区里有人说是跳楼,苏木说过他们家住在十二楼,既然大人没有生命危险,那这个就不是事实,而是讹传了。

    “发生了什么?”

    吴谦稳定了一下濒临崩溃的情绪,说:“我们平时都把垃圾装好放在步梯口由物业的清洁工来取走,她去放垃圾的时候摔了下去,一直滚到六楼,大出血。”

    “她从十二楼滚到六楼?”竟有这种事,他觉得很不可思议。

    “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总之我看见她的时候就在六楼的步梯口,人都已经昏迷了。往上走的楼梯上有血迹。我那时候一下子就懵了。”

    十二楼到六楼,会有什么特别的情况?楼房里没有安摄像头,如果是人为的,没有目击者看见,这事就不好说了。

    “你没听到声音,比如说她的喊叫?”

    吴谦痛悔得摇着头:“我家不在步梯这面。我那时候在最南边的主卧卫生间,离步梯这边更远,就听见她说出来放垃圾,过后就没听见她的声音。不过也许是她根本没来得及大声喊。到底她为什么会摔倒,为什么会在六楼,我不清楚,不清楚,到现在脑子里都还是乱糟糟的!我从卫生间出来,过了好一阵不见她进屋,才发现……”

    “枫桥韵泊”有些楼房的户型是:一个楼层四户人家,两户在北,两户在南。南面的两户人家出门是电梯间,穿过电梯间才是位于北面的步梯,有一扇门将两处隔断。要命的是,除非停电,否则步梯间基本没人走。

    “邻居呢,也没听见?”

    “我家隔壁还没人住进来。北面的两家是十年前就到梓城来做生意的外地人,每年都在腊月25左右就回老家过年去了。往年我和婉兮也不在这边过年的,今年因为冬梅……”吴谦的头垂得更低了,两滴眼泪落在了地上。

    “覃婉兮呢?当时她在哪儿?”他小心地说出这个名字,暗地里祈祷这件事和她没有关系。

    但是,真的没有关系吗?

    这次吴谦隔了好一阵才重新开口:“上次来这儿检查的时候你也看到了,冬梅她一心吵着要我和婉兮离婚,要进这个家。这次也是,前几天她就大哭大闹要来家里过年,还拿孩子威胁我。我想着孩子都那么大了,可不能有什么闪失,不就是过个年吗?年过完了明后天我送她回住的地方去。于是我就和婉兮商量了这件事。她不同意三个人一起过,就一个人到大理去了。”

    这么说,覃婉兮不在现场,可他心里为什么总有一种不好的感觉呢?

    她真的是在遥远的大理吗?

    “听你说起来这件事很奇怪,你应该报警。”

    “已经报了,警察还没有电话过来。没有摄像头,我估计他们也不会发现什么,只有等冬梅自己说了。她还在手术室里,情绪很不稳定。都是我的错,是我太贪心,是我自己不检点!我特么就不该做这样的事!”吴谦又开始痛哭流涕。

    他本来打着如意算盘,以为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以为心想必然事成,谁知老天自有他的安排,他说不该你得到的,你得到了都要吐出来。这下完了,孩子没有了,冬梅也永远失去了做母亲的资格。当然,不是哪个女人都会选择必须做母亲的。只是这样的伤痛,谁又愿意去承受呢?

    “病人家属,医生叫你呢!”那边,戴着口罩的护士倚在门边喊他。

    吴谦抹一把泪,对陆常山点个头,过去了。

    陆常山呆坐了一阵,又想着毕竟是他们当事人的事情,自己没有掺和的道理。他现在最要紧的,是找到苏木。

    他起身上楼,再等了一下下,父亲工作完成,两人一起回家。

    这个年过得很沉闷很伤感,他有心想要给父母一点别样的乐趣,借以解除一点他们的忧愁,一番搜肠刮肚之后,却发现怎么都无法在满腔的苦涩中搜寻到最普通的笑点,更遑论所谓别致的了。

    每年除夕的必备节目——朝廷台的春节联欢晚会隆重登场,他陪着父母看了一会儿,感觉实在无趣,钻进了自己的房间。

    打开苏木的手机,有很多祝福的短信,他一一给他们回复过去,看到其中一条覃婉兮发来的,他怔住了。

    覃婉兮说:“苏木,感谢你陪我度过了美好的属于梓城一高的六年时光,很抱歉在第六年的末尾我给你带来的不愉快。好在一切都结束了。祝你和心爱的人一生幸福,白头到老!”

    这条短信是什么意思?怎么竟有告别的意味呢?

    他感觉不妙,再看下去还有一条,说的是:“苏木,我想了想,还是要再次拜托你件事。我在你的邮箱里放了一个文件,你看了以后就明白了。文件密码是××××××。”

    他急忙打开苏木的qq邮箱。

    他自己的手机在这时候响起,是他的好哥们徐旭峰打过来的,他兜头给他一句:“什么都别说了,明天准备好饭菜招待我。”

    回答他的是一个女声:“常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