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木满常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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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五十八、乱云起

    厨房里。

    陆母坐在一方高脚凳上,望着窗外的院子发呆。

    她和常山到家里去的一天半,自己忙着上班,和那个孩子相处不过几个小时,都还没有来得及消化那红彤彤的结婚证带来的错愕和惊喜,她就突然间走了,这一会儿在天堂一会儿在地狱的,饶是她的心脏功能健全,头脑神经正常,也给弄得肝肠寸断、失魂落魄。

    她还想着和陆父马上就去那孩子家里,和她妈妈商量婚礼的事,还憧憬着等明年退休了就去南州帮着带小孙孙,可她怎么就走了呢?

    孩子,妈妈还没有来得及告诉你,我很喜欢你送的围巾,同事朋友们都说很好看。

    孩子,你走了,我们常山可怎么办?

    孩子,你妈妈那儿,我们该怎么去交代?

    “阿姨……”陈雅欣埋着头,跌跌撞撞地扑进来,就要抱住她的腿。

    她跳起来,抓住了陈雅欣的手臂:“干啥干啥?雅欣,你可别这样啊!”

    姜黎紧随其后:“雅欣,这会儿还有回梓城的车,我们回家吧!”

    姜黎这几天也是受够了,本想着等张力来后看有没有机会和他说上话,表达一下自己埋在心底的意思,谁知凭空一个惊雷,不仅把一腔热血炸得点滴不剩,和张力之间更没可能有任何交集了。

    两人把陈雅欣扶在凳子上坐着,那陈雅欣苦着脸,凄凄哀哀地说:“阿姨,能不能不赶我走?我要在这儿陪他。”

    “常山已经醒了,没事了。”那晚过来时,陈雅欣就一直在床边守着,特殊时期,陆父陆母劝过两回,见她充耳不闻,也就只好听之任之。但现在陆常山已醒,得另当别论。

    “他心里难过,我想一直陪着他。”陈雅欣的眼泪又滴下来。

    陆常山的心思,作为母亲的焉能不知?更何况自从和陈雅欣认识后发生的事岂止一桩两桩?陆母再慈悲为怀,再没有觉悟也给训练出来了,所以她毫不拐弯抹角地说:“这个,我们家常山不需要。”

    陈雅欣的头垂得更低,眼泪犹如打开的水龙头里的水:“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表达一点歉意。”

    唉,要说歉意,岂是你一点就能表达完的?别再生事就烧高香喽!

    “这个,我们家常山也不需要。”

    “我就在旁边看着就行,不会打扰他。”陈雅欣继续努力,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陆母不明白她怎么这么傻:“看什么?我们常山有什么需要你看的?”

    姜黎在旁边浑身不自在,她现在最最要紧的是别再让张力对她产生进一步的恶感,她要把自己缩在壳里,缩到他以为她已经不存在的地方,因此,她必得和陈雅欣保持距离了。

    “雅欣你别这样,我们回家去吧!”

    陈雅欣不理她,只觉得自己这一颗真诚的心日月可鉴:“阿姨,我知道我错了,自始自终都错了,就让我在这儿给他做点事好吗?打扫卫生,做饭都可以。否则,我这一辈子都没法安心。”

    陆母很惊讶地瞅着她,无奈地闭闭眼:“可我们常山不需要你呀!”

    楼梯上响起脚步声,姜黎害怕是张力下来了,紧张地支起耳朵,拉拉陈雅欣的衣袖,再次劝导:“雅欣,你还不明白吗?陆医生他不想看到你。”

    “没有关系,只要我在这儿,他总会看到我。”陈雅欣这分钟的孜孜不倦让她变得很可爱。

    相比苏木,陆母和她接触的时间要多得多,她抹抹眼,再仔细盯着她的额头、眉毛、眼睛,直至嘴边的一颗痣看了又看,瞧了又瞧,确定这真的就是那个五官标致的陈雅欣,可是,印象中她不是乖巧、柔顺、懂理的吗?不对,她一定是碰到了一个假的陈雅欣!

    “雅欣啊,阿姨理解你,但是老话说得好,‘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你和我们常山有缘无分,又发生了那么多事,就别再纠缠下去了。回家去,和你爸妈开开心心地过个年,重新开始,重新出发!”说这话时,陆母的脸上变换出鼓励的、期盼的神情来。

    可是陈雅欣的坚持却是独一无二的、前所未有的:“我不是纠缠,就只是想要为他做点事,为曾经犯下的错做一点弥补。”

    陆母的耐心开始撑不住了:“你这傻孩子!怎么越来越莫名其妙了?阿姨的话都往明里说了,发生那么大的事,我们家常山需要的是安静。他和苏木那么多年的感情,总要拿点时间去想念吧,你在这儿算什么?不是给他添堵吗?”

    陈雅欣站起身来,满脸泪痕中夹杂着令人莫可名状的不甘:“阿姨,我是真心诚意地道歉,真心诚意地悔过,为什么你们都不接受?苏木不接受,她死了你们还是不接受,到底要我怎么做?是不是也要我去死?”

    陆母彻底变了脸色:“你、你怎么说话呢?”

    唉,这还真是个被宠坏的孩子!难怪她妈妈一见面就不停地夸耀!

    “你说苏木什么?你再说一次!”门口进来了杨灿和小天。说好了不招惹陈雅欣的,可是对她如此口无遮拦的话,杨灿哪里忍得住?一口唾沫星子给她啐过去。

    小天怕杨灿再刺激到她,连忙拉了拉杨灿的衣服。杨灿翻着眼睛呲着嘴,硬生生吞下了那口气。

    陈雅欣始终不明白,不就是一不小心走错了一步吗?闹到现在,不仅没得到陆常山的青眼,连带着肚子上被捅了一刀,好好的工作也没了,她一再地、低声下气地求他们原谅,求他们给她一个赎罪的机会,为什么他们不仅不给,还把苏木的死归咎在她身上?苏木的死明明就是个意外,是谁都没办法预测的意外。她在那么慌乱的情况下,哪里有功夫去注意到苏木的脚?况且,尽管心里相当难过,也有一瞬间可怕的念头,可她并没有要立刻就往下跳的意思,可能过一会儿她的心情就好了,或者苏木回答了她的话也能好,可是谁让苏木自以为是的?她不是迷途的羔羊,苏木凭什么要去做伟大的圣母?

    从小到大,伴随她一路走来的都是鲜花与掌声,从来顺风顺水,从来都是别人对她的羡慕嫉妒恨,何曾受过如今这样的羞辱?她一直没有机会告诉陆常山,在很久以前她就听朱阿姨说起过他了,所以那天她欣然前去相亲,去做从来都不屑于去做的事。她对他不是一见倾心,而是相见恨晚。再说论文造假这件事,“天下文章一大抄”,又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在抄。要学历,要职称,要有好的生活,竞争那么激烈,压力比山还大,她又能怎么办?难道应该反思的不是评价机制吗?

    若论得到和失去,她陈雅欣得到了什么?而失去的何止是工作和感情?可为什么他们还不满意?

    “雅欣,不要乱说话。”呵,连姜黎都转了方向了吗?啊对,她还惦记着那个姓张的花花公子呢!人家只是和她睡了几晚而已,她还真把自己当成一根葱了,可笑!

    她真的笑了起来,笑得张狂恣意,笑得泪眼婆娑,笑得陆母心惊胆战,连忙上前拍着她的背安抚:“雅欣你别吓阿姨啊,阿姨胆子小。”

    这样就算胆子小了吗?

    陈雅欣瞥眼看见料理台上搁着案板,案板上,一把菜刀寒光闪闪。她推开陆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过去抓住了那把刀。

    “啊!”

    “雅欣!”

    “陈雅欣!”

    几道声音同时响起。

    她笑得更加绝望,抬起手就往脖子上送,忽然背心一紧,接着手腕一痛,手上的刀“哐当”一声落在地上,小天冰冷的眼逼视着她,把她扔在了墙角,以同样冰冷的声音说道:“陈雅欣,做事情不要太过分!”

    她依旧笑着爬过去要抢那把刀,泪水迷糊了整张脸,嘶吼道:“苏木死了,你们还假装没有发生,不就是要我给她偿命吗?我去做就是了!”

    小天早一脚踩在刀上,弯腰捡起来,冷硬地说:“我不打女人,但是我很想给你一巴掌!”

    陆母和姜黎奔过来把陈雅欣扶起,杨灿忍着脾气,只偏着头挖了她一眼,站到了门边去。

    “常山还在楼上躺着呢!你要真为他好,就别再添乱了!”陆母拧着眉,很是头痛,心脏更是跳得比平时快了不止十倍。要不是有小天在,刚才会发生什么,她不敢往回去想。

    陈雅欣放声大哭。

    姜黎软着两条腿,把她抱在怀里,想要说点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

    陆母倒了一杯水过来放在姜黎手里,示意她一会儿给陈雅欣,自己叹了口气,柔声道:“雅欣,傻孩子!有些事情是需要时间慢慢去消化的,我们不需要你在这儿做任何事,需要的是你能静心思考,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别哭了。”小天也说,“陆医生和张总已经够伤心了,你就省点力吧。”

    屋外,阴霾的天空又开始飘起雪花,一朵两朵,三朵四朵,攒积无数,洋洋洒洒。最自在的,也只有它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