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木满常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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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五十六、悲歌调

    陈雅欣状似疯癫的哭喊惊动了在别处的另外三人,他们都跑了过来。

    “雅欣,快过来,不要站在崖边。”姜黎变了脸色,尽量温和地说。

    杨灿勾起嘴角,两眼一翻,又是一声轻蔑的“切”。

    小天一言不发,目测了一下他们之间的距离,估摸着该如何安全地出手。

    陈雅欣满脸泪痕,却肆意地笑着又往后退了一步,离悬崖边更近了。

    “雅欣,危险!”姜黎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双手不自觉地捂住了嘴。

    “说话呀,苏木!告诉我为什么你们都那么冷酷!”陈雅欣的眼前交错出现了陆常山那张冷到极致的脸和他在南州军区医院里那份如昙花一现般短暂的温柔神情,整颗心都破成了碎片。

    苏木安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谁都没有说话。杨灿虽然抱着看她好戏的心态,也知道这时候千万不能再刺激她。风中只有陈雅欣的抽泣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陈雅欣自顾自地哭到现在,觉得有些累了,扭过头去,目力所及处,正是那伫立在水中,如古希腊神殿的环拱柱子般巍峨壮观的云门崖。

    小天当机立断,跨出一步,就见苏木矮下身去抓住了陈雅欣的自拍杆。她这一分力使了十足十,陈雅欣不防,想要脱手已然不及,身子跟着往前俯冲,到达苏木身边时被她抓住手臂往她身后狠狠拽了一把。

    陈雅欣往地上扑倒,靠近苏木的那只脚却飞了起来,勾到了苏木。

    苏木一个趔趄扑了出去。

    那一瞬,空气凝固得听不到风的声音,破空而来的只有苏木短促的一声“啊”。

    那一瞬,小天伸出的手刚刚擦到苏木的脚后跟,他听到自己的心脏“喀嚓”一声脆响,就堕入了无边的黑暗。“姐——”他张开喉咙,却发不出这一个音节。他匍匐倒地,趴到悬崖边,迎接他的是森森的林木和茫茫的河水。

    那一瞬,杨灿听到自己撕心裂肺的一声喊:“阿木——”她扑倒在悬崖边,一声接着一声地喊“阿木——”“阿木——”“阿木——”,空山寂寥,没有她熟悉的那声回应。

    那一瞬,姜黎捂住她的嘴,瞪圆她的眼睛,好像见到了人生最惊恐的画面。她一步一步地往后退,忽然脚下一软,瘫坐在地,全身不由自主地瑟缩成小小一团。

    陈雅欣从地上爬起来,脑中一片空白,茫然地看着前方,好像来到了一个异世界。

    杨灿也从地上爬起来,胡乱抹去脸上的泪,像只疯虎般冲到陈雅欣面前,“啪——”一记响亮的耳刮子抽过去。陈雅欣的脸上立刻起了五道红指印。

    “你特么不是要死吗?去死啊!你特么去死啊!”

    陈雅欣双眼空洞无神,表情呆滞无辜,语声低微破碎:“我没有要去死……”

    杨灿更加凌乱癫狂、悲愤凄楚,惨叫着提起一脚踹向陈雅欣的肚子。陈雅欣坐倒下去,疼痛让她恍若从睡梦中惊醒过来,看着杨灿扭曲狰狞的脸,恐惧袭上心头,咧开嘴“哇哇”大哭。

    杨灿再起一脚,却被小天抱住了。她挣扎扭动了片刻,到底没有男人力气大,浑身逐渐塌陷,松松地从小天双臂间滑倒下去,喉咙急速抽动,却像被什么东西堵塞了一样,再发不出一个声音。

    小天从地上跃起的那一刻就已恢复了冷静,好像突然间变成了一只猎豹,幽冷如刀的眼扫过陈雅欣,对杨灿说:“我去河边,你把她们带回去。”

    ……

    手机铃声响起的那一刻,陆常山手中的戥子訇然坠地,发出“哐当”脆响,如果不是铁质的,恐怕已成一地碎渣。心上那个悬着的空洞好像秋千一般荡过来,并且定格,让他看得更清楚更明晰,然后,空洞如汹涌而至的山洪迅速占领他的胸腔,扩大它的面积。满胀的疼痛将他吞没,痛到无法呼吸,痛到根根肋骨断裂,痛到他蜷缩起身体,呆愣愣地盯着一个虚空,任凭世界抽离成孤岛,任凭自己站在空无一人的海中。时空已然湮灭,而他,束手无策。

    她说:“我只去半天就回来。”她欢呼雀跃地出了门,走出两步,又跑进来说:“常山,我的手机在充电,就不带去了。记得帮我收哦!”他拎着两手的洗洁精泡泡,透过厨房的门只看到她一片翻飞的衣角。

    她那么开心地去了……

    ……去了……

    “苏木——”

    他疯狂地换挡,疯狂地踩油门,疯狂地疾驰。要怎么才能一秒钟就到达她所在的地方,他没有办法,一点办法都没有,只有疯狂地跑。

    车进山口,再不能前行,他跳下车,疯狂地跑,踩着碎石跑,踩着烂泥跑,踩着杂草和灌木跑。风嗖嗖地刮过他的耳朵,坪川河翻卷的浪花却像是在无情地嘲弄他。

    小天跪趴在河边的泥地里,看着他由远而近,看着他红通通的双眼扫荡过背后的山石树木和面前白茫茫的河水,看着他冲过来搭上自己的肩膀狠狠地捏,狠狠地捏,捏得肩骨“咔咔”碎裂,而自己只有一句风干了的话:“没有人,我找过了,没有。”

    他刚才趴在悬崖边缘已看清楚,下面是一片低矮的林丛,距离河水还有一段距离。可是,等他摸爬滚打从山的另一面下来,沿着缓坡搜寻过去,除了一堆碎石上有一片新鲜的血迹外,什么都没有发现。

    上来两个民警把陆常山拉开。小天仰倒在地,涕泗横流,再看不见天空的颜色。

    “你先冷静,听我们说。”那两个中年警官掰住陆常山的手臂,硬生生把他按坐在泥地里。

    陆常山双眼无光,瞅着面前波涛滚滚的坪川河,就像一个独自在外流浪的孩子,再也没有了家,因而也没了魂魄。

    一个警官说:“这一片没有大石头,也没有大树,她从上面掉下来,唯一的可能就是滚到河里去了。”

    “对,从那么高的地方下来,惯性很大。”另一名警官说。

    “我们已经下了通知,组织人员顺着河流搜索,但是这河水那么急……”

    陆常山甩开民警的手,一寸寸地往上,往左,往右,钻进每一丛灌木,翻遍每一块石头,灌木的尖刺划破了他的脸,手指磨出了血,犹自不觉。最后他跪倒在那一片血迹处,一眨不眨地、痴痴地看着,眼睛干涩刺痛,滴滴鲜血在瞳孔内涌动,就要破眶而出。

    苏木,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

    河边的风很大,翻起浪涛冲刷着岸边的石头,是一支呜呜咽咽的悲鸣曲。

    ……

    这一段路程是怎么过来的,张力毫无知觉,心弦已断,血液急冻,天地倾塌,他只是一缕飘荡在黑暗中的游魂。

    从她把他的心搁浅在岸边那时起,他就强迫自己习惯她的离去,去到他能看到的彼岸,那儿,芳草鲜美,落花成冢,她在花下恣意飞扬,欢声笑语,轻歌曼舞。

    只要他能看到,哪怕天涯海角,也是好的。

    却从来不曾想过,有那么一天,她离去的竟是他再不能看见的另一片时空。

    你说过一直在我身边的,为什么要食言?!

    他跌进屋,双腿就被屈身向前的陈雅欣抱住了。

    “我不是故意的!我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最深最深的恐惧凝聚在陈雅欣眼中,脸色如经年不见阳光般惨白。

    他弯下腰,两个手指掐住了她的下巴,如来自地狱的阴寒眼神激射进她眼里,直到她嘴唇哆嗦,眼泪横流,软软地松了手。

    但陈雅欣只稍停了一口气,又打起精神转向姜黎,无助地哀求:“黎黎,你告诉他,我不是故意的!我那时候只是伤心,没有想要怎样的意思。你告诉他!”

    姜黎缩着身子蹲在药柜旁,就像在不停颠簸的船上,抖得找不到一个稳固的支点,若不是杨灿一路拖着她,也许她今生都没法从山里下来了。听到陈雅欣叫她的名字,她把自己缩得更小,头发散乱在脸上,跟着整个脑袋像只钟摆一样不停摇摆,摆得牙齿“咯咯”作响,下巴仿似脱臼。

    杨灿倚靠在沙发边,眼睛肿得像水蜜桃,看着张力走近,成串的泪水又夺眶而出,张着嘴哽咽了半天才重复出三个字来:“对不起!对不起!”

    这三个字却像给了陈雅欣重生的希望,她爬起来逼近杨灿,抖着声音嘶喊:“就是你!就是你!就是你学鬼叫的结果!”

    杨灿蹲下身去,捂着脸嚎啕大哭。

    “张总,你看,真的和我没关系!”陈雅欣的眼睛像星子般亮了起来,“是她……”

    张力依旧一言不发,扯住她的胳膊像转陀螺一样把她转向他,眯缝起眼,更为阴寒的气息仿佛浓雾般笼罩住她的全身。渐渐的,陈雅欣的脸开始变形,眼神涣散了下去。

    张力松了手。

    陈雅欣像一片纸飘落在他脚边。

    挡风门帘掀起的刹那,这片纸被屋外的光线一照又卷了起来。她仰头看着陆常山带血的脸,凄惨一笑,轻轻说道:“我没有要跳下去的意思,是苏木自己要那样做的。”

    陆常山踉跄一步,往前栽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