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木满常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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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五十一、经难念

    城市的夜晚并不如乡村那般浓重,远远近近的街灯、车灯透过窗帘的缝隙堂而皇之地投射进屋内,洒下满室幽暗的朦胧。睁开眼,依稀可见身边人柔美的轮廓。

    但陆常山觉得还不够,伸手揿亮了床头的灯。柔和的灯光下,苏木沉静的睡颜上还遗留着情潮未褪尽的红晕,一绺发丝落在她的鼻端,随着她的呼吸上下浮动。他轻轻拈起那绺发丝,在指尖摩挲着,一刻都舍不得放下。

    苏木不知道,自从他们在一起后已经有多少个夜晚,他就是这样静静地凝视着她熟睡的容颜,听闻着她轻浅的呼吸的。

    她问“难道你还没有看够吗”,怎么看得够?隔着六年的时间之河,她从记忆的彼岸姗姗而来,相逢就如在梦中,怎么看得够?

    当他把自己丢弃在图书馆、实验室、门诊室、值夜班的病房走廊的时候,他以为今生再也不可能和她再见了。她离开得那样决绝,不给他一点喘息的机会,甚至在他们曾经生活过的两个城市都不给他一眼哪怕只是惊鸿的一瞥或者只是偶然的擦肩。当他伫立在街头望着穿梭的人流,目力所及处,这个那个的影子都没有她的印记,她就那样消失了,片刻都不停留。

    他也曾经想象过这几年她该是怎样的生活,也许已经远走他乡,也许正和某个她所谓的“比你更好的男人”你侬我侬,也许已经嫁作他人妇并且成为了母亲,就从来没有想过,她就在此处,在这个他从小生活的城市的一隅,身边有别的男人陪着,而她心里住着的却依旧是他这个旧人,和着蚀骨的哀痛,从那时到现在,没有丝毫的改变。

    他多想要苏木知道,当他拥着她,和她融为一体的时候,他是那样心痛地触摸到了她思念的深度和心伤的刻度,连着张力的伤逝他都愿意给予最深情的怜悯。

    苏木的眉眼动了动,他连忙去关灯,她就睁开了眼,迷茫地看着他:“你、你还没有睡啊?”

    “我想看你。”

    苏木一怔,随即往他颈窝处靠过来,拥抱住他:“你好傻!”

    我和你,谁比谁更傻呢?任时光匆匆,我们身处城市的两端,思念成河,终于还是将我们淹没。

    “你放心,我以后不会再让你的笑容里有忧伤,就像我们再见时我看到的那样。”陆常山托起她的脸,四目相对,“以前你的笑很好看,”——就像明媚的春光,像枝头绽放的春花——“我想要你的现在和将来都那样。”

    苏木笑了,果真就如一朵绽开所有花瓣的白玉兰,清爽怡人,恬淡优雅。

    “我知道,今天你去见覃婉兮,肯定被她的样子吓到了。她是她,你是你,你们就是两颗不同的种子。同样的,我也不会是吴谦,我不会像他对待覃婉兮那样对你。”

    苏木只笑不说话。

    “在怀疑我吗?觉得男人的甜言蜜语不可靠?”

    苏木摇头:“不要说话,什么都不要说。我们把这个问题交给时间,时间会给出最好的答案。”

    从古至今,所有的情话都千篇一律,所有的爱情却未必有一个相同的结局,这无关乎个人的心性和彼此是否信任,要怨怪的恐怕还是人生的无常和生活的复杂多变。美丽的童话都只在“王子和公主从此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处戛然而止,罗密欧与朱丽叶、梁山伯与祝英台都是在相爱而不能相守处留下动人的篇章,生活的真相一再地告诫这些凡夫俗子,大浪淘沙,经历过时间洪流冲刷后还能存活的爱情更加难得。

    而这一刻,我们相爱,即已足够。

    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时又被陆常山捉住做了一遍早操,等到下床时,阳光都铺满窗台了,苏木对着桌上二老做好的已经不算早餐的早餐哀嚎:“昂~~再这样下去,我要被你妈妈在她的朋友圈编排了!”

    “编排什么?我们是在放假!”陆常山觉得她是庸人自扰,而自己的理由充分合理。话说床上的早餐比桌上的早餐更加丰盛美味,他还没有餍足呢!

    苏木看着他他明明神清气爽了却还用一双直勾勾的眼睛打量她的样子,心头的悔恨真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她自己作死,醒来后没控制住两只爪子,描过他的眉描过他的唇,在他的喉结上打过圈,再解开他的睡衣去摸他的胸膛他的腹肌,然后……

    “你很怕我吗?嗯?”陆常山凑近来,眼睛黑黝黝,好像狼眼,闪着危险的光,可是这一句话却低沉得要把苏木的耳朵酥掉。

    苏木有点眩晕,昨晚一觉醒来时他是多么温柔深情啊,怎么天亮后就换了副模样?而这副模样,又和她记忆中那个干净明朗的大学男生截然不同。

    这还不够,他竟把头靠在她肩头,抱住她的腰,黏糊糊地说:“老婆你别怕,我其实很脆弱。”

    苏木一阵恶寒:“你、你还脆弱?”

    他煞有介事地趴着不动:“男人很多时候都是装的,其实比女人还脆弱。比如我这分钟就非常非常非常的脆弱,你要怎么我我都没力气反抗半分。”

    “我会怎么你啊?”苏木嘴里说着,见他果真像个小男孩那样把头向她胸口窝过来,心里忽然就生出了十二分的怜爱,伸手抱住他的头抚摸。

    两人磨蹭了好久,等到启程回仙岩的时候,已经是正午时分了。

    这次还是苏木开车。从停车场出来,拐弯就是小区外面的街道,来往的人流较多,下班回家的,从附近政府机关和写字楼出来在餐馆将就一顿的,纯粹出来溜达的,个个脚步匆忙。

    右边一排铺面多数都是卖装修材料的,苏木微瞥眼,刚好看见堂姐苏慧姐夫陈建兵在一家卖墙布的店门口站着,两人都冷着脸,苏慧扭着身子似乎是要走的意思,被陈建兵用力扯住,嘴里不知道在说什么。

    对了,听苏慧说过陈建兵在这儿做事,就是这家店吗?

    她心里想着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自古清官难断家务事,他们夫妻吵架,外人不好参与,等哪天再和苏慧联系联系。

    “嚯!这表哥是干什么,都给你姐跪下了?”陆常山突然出声惊诧地说。

    苏木再看,可不是?那陈建兵跪在地上,双手抱着苏慧的腿,生怕她飞了一样。旁边站着一个店里的小伙,搓着手不知如何是好。已经有周围的好事者围拢过去看热闹了。

    “不行,我得下去看看。”苏木靠边停车。

    “你又多事!”陆常山不想她去掺和。

    “她是我姐,他是你表哥。这大街上的,人家看到多不好。”苏木主意已定。

    陆常山只好跟着她下车。

    还没到店门口,就听陈建兵带着哭腔说:“慧儿,你别走!我错了!我真错了!你打我,你往死里打我都行,就是不要走!”

    苏慧昂着头,一脸怒色,眼里却含着眼泪。

    “姐!”苏木喊她一声,过去拉住了她的胳膊。

    苏慧回头,眼泪夺眶而出。

    陈建兵见到他们就犹如见到了救星,“噌”一下从地上爬起来,抓着陆常山看着苏木就哭诉:“慧儿她要和我离婚……”

    陆常山叹着气,把他往店里面推:“进去再说。”

    对陈建兵以往的作为,苏木很不以为然,要说离婚,苏慧都可以和他离十次了:“姐,怎么回事?那天看你不都好好的吗?”

    苏慧抬起衣袖抹一把泪,又恨又悲哀地说:“不过是忍着吧,有什么好?”

    店里这会儿没有顾客,门口看热闹的张望几眼,也陆续散去。陈建兵垂着头满脸羞色,要去拉苏慧的衣服,被她用力甩开。他不死心,又来拉,苏慧再甩。

    陆常山看不下去,语气委婉地说:“我觉得你们要吵架的话,是不是应该回家去吵,这里进进出出的都是顾客,老板要知道了,表哥这工作会不会有事?”

    陈建兵偷觑一眼苏慧,见她脸上没有和缓的意思,知道今天这关恐怕真不好过,无论如何都得把这俩亲戚抓到手,就当是死马当作活马医,于是畏畏缩缩地说:“我妈去百盛买东西,看到慧儿和他们经理有说有笑,回来就在我面前说了些闲话,我这两天打牌输了点钱,心里正烦着呢,就和慧儿吵了几句……”

    “就吵了几句?”苏慧霍地回头,怒瞪着他。

    陈建兵自知理亏,往后退了一步,又说:“是,是我想多了。她不是准备买房子嘛?我一时脑子发热,以为她买房子是要和他们经理那什么,所以就说了些难听的话。哦,还有我妈也在旁边帮腔……”

    “别说了!陈建兵,你真让我寒心!你那一家子都让我寒心!离婚协议书我放那里了,你爱签不签!”苏慧红着一双眼,转身就走。

    “姐!”苏木急忙去拉她。

    “你们不用劝我,我已经忍得够多了,忍不下去了!”苏慧面色凄哀,闷着头跑了出去。

    苏木束手无策,看陈建兵站着不动,又气不打一处来:“你去追呀!”

    “哦!”陈建兵一拍脑袋,拔脚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