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木满常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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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四十一、老房子

    “当然,我们的角度不同,对我妈,我也只有难过、愧疚,可是你们这边……我说不出这种感觉。比如你爸妈在吃饭的时候争论,我看得出那就是他们平常的样子。争论的起因固然是我哥,可他们对我毫不避忌,就好像我不是第一次进这个家门,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而然。常山,我心里空空的,特别虚。”苏木说道。

    陆常山看着她可怜巴巴的模样,六分爱怜三分好笑还有一分伤心都涌上心头:“就除了你妈妈,你以为我经历了那么多,他们还会怎么样?这叫爱屋及乌,你该懂的。”

    苏木抬眼瞧去,看到的是十二分的伤心都在他眼里,顿时默然。

    她怎会不知“爱屋及乌”的道理?只要陆常山觉得好,只要他喜欢,他父母自然没话说。但生活哪有那么简单呢?同在一个屋檐下,总有摩擦,总有矛盾。或许是经历过父亲的猝然去世,苏木变成了一个怀疑论者和悲观主义者,陆常山父母今天对她的不一般在她看来就是天方夜谭和昙花一现的东西。

    陆常山又说道:“这是其一。其二,是人都在错误中前行,我父母很平凡,当然也不例外。刚才你和妈妈出去以后,爸爸和我谈了很多,对当年的事情,他们是真心忏悔。其三……”

    眸中伤感隐去,如星子般闪烁的光点浮现。

    “是什么?”

    “你跑到仙岩去,又拉着我去结婚,很让他们惊叹,这个媳妇儿合他们的意。”

    苏木害羞,垂下眼帘:“我没拉你去,是你拉我去的……”

    “你把户口簿都偷出来了,我岂能不遂了你的心愿?”陆常山俊眉一扬,说得文绉绉。

    “我是拿,不是偷。”不过是用了一点心思的“拿”。

    “反正都一样。”陆常山理了一下她飘垂在脸庞的头发,安慰道,“他们这样对你,固然有想要弥补的成分,但你以后和他们接触多了,就会发现他们其实很好相处的。放开点,别总是作茧自缚,把自己绑得苦苦的。”

    苏木见他一心一意都为自己着想,若说没一点反应,那岂不是形同草木?又想起他受的那些苦,桩桩件件,不都是因为自己吗?就包括陈雅欣,追根溯源,还是自己的问题。如果当初不是自己离开,陈雅欣会有机会使那样拙劣而粗暴的手段?

    她抬手摸着他的头,怜惜和内疚涌上指尖:“常山,你的头还痛吗?”

    “不痛,就是偶尔有点晕。我刚才给爸爸讲了,他们医院里有一种进口药,我以前吃过,明天我们去拿。”

    “对不起,我让你受苦了。”

    “在云城的时候我就说过,这是我该得的。”

    苏木赶忙捂住他的嘴:“不许乱说!你要是出事了,我怎么办?”

    这话陆常山爱听,他眉眼一弯,在她的手掌心里啄了一下。

    苏木只觉掌心发烫,顺势绕上了他的脖子:“常山,过年以后我们还是回南州去吧。我很担心你的头痛会复发,仙岩毕竟是小地方,没有大医院。就是爷爷的店怎么办?总不能一直关着吧。”

    陆常山笑道:“我和爸爸谈到了这事,药行我们聘请一个人去守。”

    “你还是想回南州?”苏木惊奇了。

    “嗯。你不是说要给我们的孩子一个拥有优质教育资源的地方吗?北京上海我们不必去,纽约伦敦看孩子的本事,最佳选择只有南州了。还有,我并不想我的老婆整天围着她不喜欢的事情做。”

    说完,见苏木两眼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眨都不眨一下,他弯起食指轻轻一记弹在她额头上:“怎么,被感动到傻了?”

    苏木吐出一口气,双手握在胸前,闭上眼,脸露很虔诚的表情说:“我感谢上帝给了我上辈子拯救宇宙的能力。”

    陆常山失笑,把她拥入怀中,头埋进她的秀发里,阵阵幽香入鼻,一时间心荡神驰。

    “我有一个想法。”苏木又说

    陆常山语声呢哝:“什么?”

    “等你的头好了以后,我们去旅行怎么样?我们去三亚看海。”

    “其实我也有这个想法。等杨灿到仙岩以后我们就走。”

    这事昨天陆常山已经对她说起过,苏木揣测张力这两天拉着杨灿到处兜风其实是做给某些人看的,他的最终目的地还是在仙岩:“可是你的头不是还晕着吗?我们过年的时候去吧,现在先订票。”

    “头不是问题,随身带着药就行。”陆常山语气里增加了些嫌恶,“我们好不容易才在一起,我不喜欢有人打扰。”

    “她白天都要出去,就是晚上回来睡个觉,哪里打扰了?”苏木这才发现某人居然如此小气,那答应张力也是勉为其难了。

    “不好!”陆常山蛮横起来,“听说还有一个叫小天的人,以后还有你哥。白天无所谓,晚上才是最不方便的。”

    呃……好吧,你说得很有理!

    苏木的脸开始发烧,忽觉衣摆翻动,一只大手往她身上攀爬,又听那人在颈窝低低切切:“木木,爱我。”

    她急忙按住那手:“在这儿你怎么不说不方便了?”

    “这儿是家里……他们几个全是单身,虎视眈眈……”

    窗外,一弯新月斜挂,清辉照帘栊;窗内,何事不语,何情不诉,春宵苦短花睡去。

    苏木本来想着早早起床做早餐,给陆常山父母一个好印象,可真等她一觉醒来时才发现,天啦,已是日上三竿了有没有!她的公公婆婆早就上班去了,哪里还来得及吃她做的早餐?

    “都怪你!”她红着脸,抱起枕头给陆常山砸过去。

    陆常山表示很无辜:“这种事情,我一个人可做不下来。”

    “你……太过分了!”

    陆常山表示很委屈很有理:“我一个三十岁的老男人,活到这把年纪了才尝到人间极乐的滋味,就像老房子着火,只有越烧越旺的,没有嗞啦一下就熄灭的。”

    “……”

    医学院。

    陆常山和苏木到达他父亲办公室的时候,给他开的药已经放在桌子上了,父亲在手术室做现场指导,不在这儿。

    父亲的一个助手把药递给陆常山,两人道过谢,电梯人太多,他们走步梯。下到楼底,转个弯就是缴费大厅,苏木拉了一把陆常山,停住不动了。

    “怎么了?”

    “前面,”苏木努努嘴,“吴谦和他的小三。”

    冬梅敞开着棉外套,露出里面套着背带裤的一个球,脸色略显晦暗,手里提着一个小包,摇摇摆摆地在人堆里走着,后面三米外跟着铁塔似的吴谦,一双眼东观西望。

    “她应该有六七个月了,人这么多,吴谦也不怕她被挤到?”陆常山皱起眉。

    “这就是小三的命运。只要覃婉兮不松手,她永远都只能在暗处。”苏木鄙夷道。

    “可是也不能这样对一个孕妇吧。”陆常山环顾了一下周围,“这儿有熟人?”

    苏木也看了一下,叹道:“真的有诶!那边排着队的,梓城一高的老师。”

    他们所处的位置在电梯间的入口,冬梅侧着身子穿过几个人到了他们面前。电梯门打开,一群人走了出来,两个年轻人脚步匆忙,眼看要撞到她的肚子了,陆常山忙出手拉了她一下。

    “谢谢。”冬梅回头微微一笑。

    吴谦刚好赶了上来,见是他们,表情立现扭曲,机械地挤出一点笑:“你们……好久不见。”

    冬梅的眼睛却放出光来:“吴谦,是你朋友吗?”

    吴谦把脸撇到一边,清咳了一声才说:“对,朋友。”

    “你们好,很高兴认识你们。我叫冬梅。”冬梅表现大方,苏木觉得她是极其想要融入吴谦的生活圈子才这样,忽然又有些可怜她,见她又眼含期待地瞅着自己问“你叫什么名字”,就回答她说:“我叫苏木,他是我老公陆常山。”

    陆常山浅笑着点点头,举手指着右边对吴谦说:“这里人多,当心她被挤着,那边角落口还有电梯,你带她去那儿吧。”

    吴谦如遇大赦般说一声“谢谢”,正要拉着冬梅转身,一个声音在近处陡然响起:“咦,苏木!好久没见到你了!哎,吴谦也在这儿呀!”

    吴谦的手如泥鳅般从冬梅手臂上迅速滑落,回身已是满满的笑容:“曹老师,是来看病吗?哪里不舒服?”

    苏木在梓城一高的时候和其他科目的老教师走得不近,不太了解这个身量高高、烫着卷发的曹老师的为人,此时也和她打过招呼,见她一双眼睛犹如手术上用的伽马刀从陆常山和冬梅脸上扫过,又咄咄逼人地落在冬梅手臂上,最后意味深长地跳进吴谦的眼睛里,不免暗中替吴谦捏把汗,急忙说:“曹老师,我结婚了,这是我爱人。”

    曹老师的刀眼离开吴谦的僵笑脸,从苏木脸上一掠而过,聚焦到陆常山的冰山脸上,她自己那张瘦削如核桃仁般的脸上立刻堆出一堆的笑来:“呀,你都结婚了!小伙子干什么工作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