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木满常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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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八、不隐瞒

    陆常山在锅边挥铲之时,店里来了一对母女。女孩大约18岁,面色惨白,欲哭未哭,脚步虚软,被她母亲搀扶进来就按着小腹倒在沙发上缩成了一团。

    陆常山伸头出去看一眼,笑对苏木说:“你去问问她什么情况。”

    “啊?我不是医生诶!”苏木想着这种事情可开不得玩笑,她要问什么?怎么问?

    陆常山眉头一挑,有点神秘:“是让你去问情况,又没让你写方子。”

    苏木这才出去,看女孩很痛苦的样子,只有问她母亲了:“这位妹妹是哪里不舒服呢?”

    母亲皱着眉着急说道:“她身上这几天不干净,中午洗了个头,没弄干就去店里帮忙了——我们家是卖粮油杂货的,过一会儿她就喊肚子痛,喝了生姜红糖水都没用。”

    苏木听懂她的意思了,不过还是疑惑:洗个头就会这么严重啊!她在这时候可是经常洗头的,也没见怎么呀!看来还是个人体质不同。

    “那您等着啊,我去让医生给您开药。”

    她回到厨房,小声说道:“女孩特殊时期,洗了头发后没干就出门了,肚子痛。”

    陆常山手里不停,把一盘生肉“哗啦”一下倒进锅里,脸色平静道:“再去问,月经周期是不是有规律?提前还是推后?几天结束?是不是经常痛经?现在有没有闭经?”

    苏木没想到他说起这些来极其自然,毫无隐晦,冷静、客观,一丝扭捏的姿态都没有,果然是个“医生”!可是既然如此,又为什么让她去问?

    “那你去问不就好了,我来炒菜!”

    “你去!顺便把纸笔拿过来,记得填好患者的姓名、年龄。”陆常山的口气不容她拒绝。

    苏木嘟嘟嘴剜他一眼,再次出来向母女俩委婉地问过那些问题,抓起柜台上的处方笺和笔赌气般冲到陆常山身边,也不小声了,在抽油烟机的呼响中以平常语调说道:“时间推后,三十七八天到四十多天,五天左右结束,没有经常,目前没了。”

    陆常山嘴角浅笑,揉一揉她的头,刷刷两下写了张单子,把笔一放,拿过她手里的锅铲,说道:“去抓药。”

    “我不会耶!”苏木很抗拒他这样。这都什么嘛?

    “会认药吗?会认称药的戥子吗?你都会!快去!”

    苏木平常回家没少在叔叔的药材铺子里待,自然认识各种药材,至于那个药戥,家里就有一把,妹妹年纪再小一点的时候,翻出来要她和张力陪着称花椒、黄豆,甚至小石子玩,她就那样莫名其妙地认识那上面的刻度了,因此,对陆医生的指示她还能说什么?

    再看他写的方子,先龙飞凤舞五个字“寒凝血淤症”,再是女孩的症状,底下有桂枝、赤白芍、细辛、通草、当归尾、吴茱萸、牡丹皮、川芎、甘草、生姜等药和各自所需分量,共三剂。

    抓好药,送走母女俩,苏木急匆匆问陆常山:“你是不是怕女孩不好意思才让我去问?”

    “她一进来我就猜到大概了,再让你去问,就清楚明白了。”陆常山笑道,“你做得很好。就从下一个病人开始,我开方子你抓药。”

    “凭什么?我都说了不喜欢这个工作。”

    “你不是来陪我的吗?怎么陪?从早到晚盯着我看?病人会说:‘哇!陆家药行里来了个花痴,但我估计是陆医生的傻媳妇儿!’”

    原来是自己想多了,苏木红了脸,小拳拳捶在他身上:“讨厌!”

    陆常山开了正房的大门,苏木帮着在“天地君亲师”牌位前的八仙桌上摆好饭菜酒水,陆常山点上香烛,烧了纸,顶礼膜拜,又在门外放了两串鞭炮,这就算给爷爷“烧七”了。

    两人吃过饭,山区的夜晚已经深沉,屋外的雪粒子仍然没有停歇的意思,“唰唰”的声音在寂静中分外明晰,“要下一场大雪,天气才转好。”陆常山说。他关了门,和苏木一起上楼整理她箱包里取出来的行装。

    苏木见她进的这个房间处处都是他的痕迹,衣服也被他挂在他的衣服旁边,顿时不淡定了:“我是不是该住客房啊?”

    “你是客人吗?”陆常山反问得理所当然。

    “我是说,我们还没有结婚,这样的日子,是不是不太好?”

    陆常山神情凝定:“以前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就向爷爷奶奶提起过你,后来你没能来,这是他们,也是我最大的遗憾。现在你来了,爷爷奶奶高兴都来不及,怎么还会介意?”

    苏木这才知道唐突的是自己,忙收起杂念,让心灵肃静。

    陆常山插上电热毯的插头,又说道:“这房子有些年头了,爷爷奶奶不习惯用空调,你将就一下。”

    “什么嘛?我都说了不是娇小姐,没有公主病。”苏木皱眉道,“我们家也从来不用空调的,夏天又不热,风扇都很少开。其实有一个暖宝把脚暖一下就好了。”

    “这里的气温不比云城高多少,你在那儿用了两个月的暖气,我怕你不习惯。”

    “可我是南方人啊!咱们可比北方人抗冻,对不对?”

    陆常山淡淡一笑不置可否:“今晚我们要早点睡,爷爷要来。”

    苏木想起十多年前父亲“头七”那天晚上也是这样的,母亲拍着她早早地就睡下了,第二天把她托付给伯母后又去了梓城医学院,愧疚、伤感、思念等等各种情感一时齐发,把她的心塞得满满的,变得异常沉重。

    陆常山回头看了她一眼,过来拥住她,柔声道:“想爸爸了?”

    苏木控制着不让眼泪流下来,想要给他一个安心的笑容,却怎么都不能够。

    “等天气好一点以后,我们一起去见你妈妈,给她道歉。”

    “我们先去领结婚证吧。我把户口簿都带来了。”苏木稳住情绪,鼓起勇气抬头看他。

    “好,我们先结婚。”陆常山怜惜地捧起她的脸,在她额头上印了一吻。

    “婚礼……我……我听说家中有亲人去世,不宜举行婚礼,是吗?”想起临行前答应母亲的话,尽管忍了又忍,两颗泪珠还是从苏木眼中蹦了出来,落入陆常山的手掌。

    “不要担心,你想要的都会有。”

    被电热毯烘过的被窝温暖舒适,还有陆常山暖融融的体温,苏木的心宁定下来。这里的夜晚好黑,她睁着双眼思考了一阵,侧头去看陆常山,却始终都看不见他的脸。

    “常山,我们悄悄说两句话好不好?不打扰爷爷。”

    “你说。”

    “你是不是真的很想在这儿?我就在这里,不要隐瞒。”

    陆常山静默了一下才说道:“那件事出来以后,我整晚整晚地睡不着觉,脑子里反复回放给杨经理诊治的过程,虽然心里清楚问题有可能出现在他的肌肉组织上,但又害怕不是。后来网上的东西出来了,我整个人都是混沌的。我从来没有想到过人心有那么可怕、那么恶毒,原来人言真的是一把杀人不见血的刀。再后来,呵!我快活到30岁了,人生竟然如此荒谬!我很累,感觉快撑不下去了,有几天甚至怀疑起曾经坚持的东西是否是错的。”

    苏木伸手抚上他的背,多想离他的心再近点,再近点:“还有吗?全部都说出来,说出来就好了。”

    “去云城之前爷爷就对我说他有可能要走了,我看了他的情况,心想至少还有个一年半载吧,最起码得等到我找到你,所以在云城见到你的时候,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多盼望你能跟着我回来……”

    “对不起!”苏木往他怀里拱了拱。

    陆常山在黑暗中叹了一口气:“像我们这种特殊情况,没有什么对不对得起的。我知道你很难,很难!”

    “可是你看我,人都来到这里了,却不知道该为你做点什么。刚才那对母女走后我就在想,我怎么就不体谅你呢?你其实比我更难。”

    陆常山把手插进她的头发里轻揉:“你能来就已经很好了。我不怕孤独和寂寞,就怕等了半天,你还是不要我。”

    苏木抬起头,对着他的脸说道:“如果你真的要留下来,那我也留下来吧。等到五六月的时候我们去打听一下,这里的学校有没有招考老师的信息。要么我去坪川,然后你在这儿,我们就像当年爷爷奶奶一样。就是有一点,我必须要有自己做的事。”

    “你不担心我们的孩子没有综合素质了?”陆常山轻笑。

    “别笑了!”苏木很不好意思,还好他看不见,“我那样说的意思是外部环境对一个人的影响很大。我承认是有些偏了,其实孩子从小到大的家教才是根本。”

    “你呀!理论一套一套的,这才教几年的书,就变成老学究了。”陆常山笑得更加放肆,好像好久没有这样放松过一样。

    “不许笑!”苏木虎起脸。

    “嘘——”陆常山伸出食指,示意她小声点。

    苏木赶忙压低声音:“那你是怎么想的?”

    “我还没有真正想好,过段时间再说。不管在哪儿,我只要你在身边就好。”

    苏木安静下来,闭上眼怎么都睡不着,脑袋里各种乱七八糟的念头纷至沓来。

    “对了,我想起一件事。”她又侧过身去。

    “什么?”

    “我来的时候碰到苏慧姐了,她说我姐夫借过你五千块钱,就从微信上转给我了,明天我再转给你。”

    “就放你那儿。”陆常山语声咕哝,像要睡着了。

    “那是你的。”

    “你都快成我老婆了,还分你的我的。”

    苏木沉默,过两分钟又低声问道:“他为什么借你那么多钱啊?”

    “赌博。”

    “啊!”

    “嘘——你再大声爷爷要生气了。”

    苏木闭上眼再不说话,心想这个陈建兵还真够折腾的,可怜了姐姐,遇人不淑。

    黑夜漫漫,万籁俱寂,天与地融为了一体,幽魂悄然而至,和这一世的牵挂做最后的诀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