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木满常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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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四、苦苦的

    两人说了一宿的话,第二天起得有点晚,等到苏木进了自家小院,被二哈小黑狂拽、猛扑、狠撕的时候已是午饭时分了。

    正是元旦假期,她计划先在家里住一天,明天再去陆常山那儿。这次提前回来,她一些儿消息都没给他透,电话里只说在云城的可能情况,没别的,只想给他一个惊喜。

    家里她倒是提前打了电话,所以一家人都在等着她回来吃饭。但母亲仍是拉着她左看右看,摸着她的波波头,眼里噙着眼泪,语声哽咽道:“不是还没放假吗?现在就回来了,工作怎么办?”

    张叔叔不以为然地说道:“工作还可以再找嘛!实在找不到,跟着我卖药材去,还有阿力那里,哪里安排不下她一个人?快点坐下吃饭!只要有饭吃,什么都好说。”

    苏木知道母亲教了一辈子书,习惯了安安稳稳的日子,对她轻易地就把梓城一高的工作丢掉很有意见,用她的话来说:“再大大不过国家,那学校是国家的,铁饭碗,退休以后又有保障,多稳定啊!”虽然不大认同母亲的观点,但对母亲的担忧她是有歉疚的,于是笑道:“好了妈妈,我明年重新去考一个学校,高中不行初中,初中不行小学,还有幼儿园,您就别操心了!”

    “妈妈是担心你东奔西跑的,什么时候才有个定性。”

    苏木此时很想说这次回来的目的,可很怕母亲情绪失控,张叔叔在旁边看着又得忧心,再怎么都得缓一缓,过会儿再和她聊一聊,就转念道:“我以后不会跑那么远的地方去了,就在您身边给您养老。”

    母亲也想着她才进家门,热饭都还没吃一口,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因此收敛了心头的忧虑和疑问,摆菜吃饭。席间一家人听她说起北国的种种见闻,再看她手机里拍的那些相片,倒也其乐融融。

    饭后妹妹挨着她悄悄地说:“你走后医生哥哥到我们家来过好几回,根据我的观察,妈妈好像不大喜欢他。姐姐,你们的情路有点坎坷哦!”

    苏木一个指头戳在她脑门上:“小小年纪,说什么呢?”

    “呵!有什么嘛?我不相信你像我这么大的时候就不会说这两个字。”

    “……我要去和他结婚了,妈妈会很生气,你要乖一点,听她的话,不要再惹到她。”

    “知道!可是,结婚不是很高兴的事吗?医生哥哥到底做了什么事让妈妈那么生气啊?”

    苏木苦笑,起身出门去父亲的墓地。

    天气寒冷,雪粒子洒在身上冰凉透骨,她在坟前跪着点燃了香烛和火纸,然后说道:“爸爸,元旦快乐!新的一年开始了,女儿也准备开始新的生活。您还记得我带他来看望过您的陆常山吗?他对我很好,这么多年从来没有变过,我明天就去找他,和他结婚,一起生活,一起去走余下的几十年人生。

    他是谁呢?对,他是陆仁清医生家的儿子。十六年前,陆医生给您做手术的前一天,他被人拿砖头砸昏了过去,陆医生守了他一夜都还没有醒过来,后来陆医生在疲惫的状态下坚持给您做了手术,发生了不该有的意外,您就那样离开了我和妈妈。那时候,女儿都没有能够看您最后一眼,送您最后一程。

    爸爸,女儿不孝,对不起您。我曾经在知道陆常山是谁的时候离开过他,但是缘分又把我们拉在了一起,我决定还是选择他,此生不变。对不起让您失望了。我不敢奢求您的原谅和祝福,但是我会和他努力过好每一天,这样也许能够表达一点我对您的愧疚。

    他在我读大学的时候,在妈妈生病住院的时候,在我遇到一些事情的时候总是用他的乐观、坚强感染着我,就像您曾经教诲我一样,要热爱生活,困难和挫折是生活中少不了的因子,没有人能够逃避。他现在也遭遇了意外,一个人在乡下静养,我必须过去陪着他,给他增添一点力量。

    爸爸,自从您走后,您就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庇护着我,还有很多人关心我、爱护我,所以女儿一直生活得很好,现在该是我回报你们的时候了。只是妈妈会很生气,很伤心,如果您看见了,能不能托个梦给她,让她注意身体,不要太劳神?”

    山头吹过一阵风,蜡烛的火焰飘摇了两下,熄灭了,两缕青烟随风散去。

    苏木的眼泪掉了下来。

    返回到家,她先去楼上书房拿了户口簿装在行李箱里,再看楼下,叔叔去了药铺还没回来,妹妹在写作业,母亲在钩毛线拖鞋,她觉得就是这个点了。

    她在母亲身边坐了下来,看着母亲温和宁静的眉眼,深深的愧疚再次涌上心头,忍不住靠在她肩头呼唤了一声:“妈妈!”

    “我忘了说该给你爸爸拿几个椪柑去,他以前很喜欢吃这个。”

    “我拿了。”

    母亲放下手里的活计,有些伤感:“时间过得真快,一晃都十六年了,不知道你爸爸在那边过得好不好。”

    “一定很好,因为他最牵挂的是我们,我们过得好,他自然就好了。”

    母亲看一眼几步远处聚精会神地奋笔疾书的妹妹,小声道:“豆儿,这么多年了,妈妈心里一直有个疙瘩,你说当年我带着你离开乡小到这儿来,你爸爸有没有怪罪我?”

    “怎么会?爸爸不是自私的人。您这思想有点封建了。”

    “那你呢?你有没有怪妈妈?”

    “当然没有了!爸爸最希望的是我们母女俩能够平平安安,特别是叔叔那么照顾您,把我当亲生女儿看,我相信,爸爸是很安心的。”

    “你走了以后,我老梦见你爸爸,他很不高兴,说我没有照顾好你,我这心里头……你说你去了那么久,也该说说你在哪里呀!幸亏现在有电话,这要是像以前,一封信好久不到家,多让人担心!”母亲责备道。

    “我错了,以后再也不会这么任性。”苏木道着歉,心里琢磨着怎么开口说想要说的话。

    母亲重新拿起钩针,连着钩了几针后见她低着头心事重重的样子,又想着她走得突然,回来得也突然,只怕还是和那个紧追不舍的陆常山有关。唉,上次生病后最不该去的就是南州军区医院,生出这么多麻烦!

    “妈妈……”苏木嗫嚅着动了嘴。

    “嗯?”

    “我……我去云城是想和陆常山分开的,可是,后来他也去了那儿。”吐出了这个开头,苏木感觉轻松了很多,好像余下的话也不会那么困难了一样。

    母亲再次放下鞋底和钩针,沉下了脸:“六年前我怎么对你说的?豆儿,你爸爸虽然走了十几年,可有些事情是不能忘记的,也不该忘记!”

    她的声音大了点,对面的妹妹停住笔,直勾勾地看了过来。

    “星星,到书房去!”母亲对她吼道。

    “她在这儿没什么的。”

    母亲板着脸不说话,妹妹嘟起嘴收拾了书本上楼,趴在火炉边的小黑拱起腰跟了上去。

    “他来过两趟,可一点儿都没提他和你见过面的事,就等着你来说,是吧?豆儿,你打的好主意!”

    母亲如此冒火,这是早在意料中的事,苏木再惭愧,也只能按着自己做好的决定走:“他的意思是等我放假回来一起来跟您说,但现在他那里出了点事,我不得不提前回来,所以我就先跟您说吧。”

    “说什么?你真打算跟他在一起?豆儿,想想你这样做的后果!”

    苏木吸了口气,点头说道:“妈,我已经想好了。同样的话我也在爸爸那儿说过。我知道这样做很对不起您和爸爸,您打我骂我都行,就是别气坏了身子。”

    “我要不认你这个女儿呢?”该说的话早就说过,该发的火还没熄灭,没想到兜兜转转,她还是要往那条路走,母亲怎能不气怒?把这句最伤感情的话都抖了出来。

    苏木抬起头直视着她,态度是母亲从未见过的坚决:“您认不认我都是您女儿。我会和他一起好好孝敬您和叔叔,还有他的父母。”

    眼眶里立刻有泪雾泛起,母亲手中的鞋底飞起来重重地打在苏木脸上:“什么是孝敬?你还知道孝敬?”

    苏木鼻梁吃痛,眼泪同样飙出来湿了面颊。她起身弯下腰捡起鞋底、钩针和滚远的毛线,弄整齐以后放在母亲身旁。

    母亲端正坐着,努力控制着颤抖的身体,稳住声音道:“你就不想他们受点惩罚吗,如果你还有孝心的话?”

    苏木抹去脸上的泪水,平静地说道:“有一个病人因为体质特殊死在了他的针灸下面,被别有用心的人知道后在网上发了恶毒的帖子唾骂、诬蔑,到现在都还不能回去上班。妈,这样的惩罚您可满意?”

    母亲一怔,但随即恢复了冷硬的神态:“你要跟他去可以,别结婚!”

    “我已经拿了户口簿。”

    “那就别想要嫁妆和婚礼!”两行眼泪滑下了母亲的脸庞。

    苏木从边几上抽出两张纸巾放进她手里,轻轻地说出了一个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