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木满常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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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二十五、我走了

    时间像冰河下的水静静流淌,整栋楼里寂然无声,能听见的只有母女二人压抑的低泣。

    苏木复又回身抽出两张纸巾来捂住鼻子,绕过沙发冲去厨房。

    楼梯口,妹妹一双明亮剔透的大眼睛看看她,又看看母亲,最终走向了沙发。

    苏木擦去眼泪,擤了鼻涕,深呼吸几下控制住了翻涌的情绪,开始淘米做饭。

    她有多久没在家做过饭了呢?以后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回来做顿饭。这一步既然已经跨出去,海阔天空也罢,幽微曲折也好,都断没有回头的可能。

    妹妹喜欢吃板栗烧鸡,叔叔独爱炝锅鱼,母亲最爱吃简简单单的折耳根拌酸菜。酸菜是母亲亲手泡好的,一大坛子,其它食材在她从墓地回来的路上就进菜场买回来了。她的厨艺虽然不是特别精,但她一定要好好做这些菜,带着诚心、歉意和爱去下每一刀,去放每一滴油,去翻炒每一铲。

    杨灿打了个电话过来,言语间尽是心花怒放的窃喜:“你家哥哥发了一张以雪为背景的他的照片过来,你说我这以后是不是就得奔向爱的芳草地了?”

    事实上张力发了两张照片,一张真的就是白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另一张是他站在雪地中间的近景镜头,修长的手指勾着下巴,双眼深邃,唇边一点坏笑。两张照片后是一句话:“宋一鸣拍的,哪张好看?”

    “心想事成!你就等着做我的嫂子吧!”苏木收拾好心情,为好友庆祝。但愿这次,哥哥能够有一份美满的爱情,也好减少些她多年来的亏欠。

    她再偷偷从门缝里看母亲,妹妹拼着魔方给她看,张叔叔已经回来了,正和她在说着什么,面上表情已经恢复如常。

    一切似乎已经风平浪静,母亲强颜欢笑,只和另两个人说话,一个眼神都不给苏木。

    但张叔叔还是借着收拾碗筷的机会问苏木:“我看你妈妈好像神色不对,星星悄悄跟我说你和她吵架了,是因为陆医生?”

    苏木趁此机会对他说:“叔叔,明天我就要去他那儿,可能要有一段时间才回来,麻烦您劝劝妈妈照顾好身体。”

    “陆医生挺好的一个人啊,你妈妈怎么就那么拧呢?”张叔叔也清楚母亲对陆常山的态度,就是一直搞不懂缘故。

    苏木抛开心痛与内疚,浅浅苦笑道:“是和我爸爸去世有关。总之事情已经发生了,也过去了,妈妈不接受没关系,我只希望她和您健健康康的,把星星抚养长大。”

    “唉,这个人!心太重,苦了自己,也苦了别人。”叔叔摇摇头,又给她打气,“虽然和陆医生接触不多,但叔叔看人是很准的,他这个人不错,对你也很用心。以后你们结了婚要好好过,生活中碰到什么困难了要多沟通、多商量、多包容,互相迁就、理解,只要两个人一条心,把日子过好了,你妈妈总要放下心结。”

    听着他温暖的话语,苏木的眼泪又差点掉下来,千言万语哽在喉咙只化作一个字:“哎!”

    母亲早早地就睡下了,第二天七点苏木起床动身时她也没出来看一眼。

    苏木在她卧室门口隔着紧闭的门,默默地站了一会儿才说出了道别的话:“妈,我走了!”

    妈妈,对不起,还是让您失望了!我在您的痛苦之上又加了一重痛苦,这种痛苦会随着岁月的流逝稀释掉吗?我多希望它能。当您回忆往事的时候,当您梦里再出现爸爸的时候,这种痛苦会怎样撕扯着您的心,女儿不敢想象,我唯一能企盼到的就是请您在泪流之后能回头看一眼这么多年爱着您的叔叔和可爱的妹妹,那样,您的痛苦是不是可以少一点?

    对不起,妈妈!

    叔叔比她早两分钟起床给她做了一碗鸡蛋面,要开车送她去车站被她拒绝了,因为她想要叔叔在家里陪着母亲。

    进了车站,售票员说从这边去坪川县有一截路是盘山公路,有凝冻,已经被封了,她只有从梓城走高速。

    汽车40分钟就到了梓城,她出了站准备去西客运站坐到坪川的车,旁边一个人和她错身而过,竟是堂姐苏慧,穿着黑色中长款羽绒服,扎着丸子头,没有像她上班时那样化着妆,但素颜清爽,气色不错。

    苏慧大概也是没想到会在这儿碰到她,在她一声招呼过后转过身来,满脸惊讶道:“豆儿,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打个电话?”

    当初离开的理由有些说来话长,苏木不好跟她细说,只得带点歉意道:“我到云城去了一趟,才回来,准备去坪川,陆常山在那儿。”

    “陆常山?那不是建兵三姑家表弟吗?你们……”

    “他是我男朋友。”时至今日,苏木才大大方方地说出这个话,心里有点小感慨。

    苏慧的表情立马亮了:“怪不得以前三姑向我打听过你。啊对,他们老家在坪川,他爷爷才去世没几天。”

    苏木见她神采奕奕,全不见了几个月前的愁苦,想来该是她和陈建兵夫妻二人终于转圜了,心里很替她高兴:“你是要回老家去吗?建兵哥和两个宝宝呢?”

    “我回去吃个酒,下午就回来。建兵要上班,天气冷,孩子们都在家。”苏慧神情愉悦,忽然想起一件事,忙拿出手机来,“我听建兵说他找常山借过5000块钱,一直没找到机会还给他,要不,我从微信上转给你,你帮我还给他?”

    苏木答应了,两个人几分钟搞定,苏慧忙着赶车,就此别过。

    到坪川要坐两个小时的车。车一上高速,窗外飞驰而过的冬日残山剩水蒙着一层薄烟,甚不明朗,却并没有影响苏木的心情,想着苏慧那雀跃的精气神和即将见到陆常山的情景,关于母亲的那点愁绪暂时被她抛到了脑后。

    以前陆常山跟她在一起的时候总说起他的爷爷奶奶,可惜苏木在最该见到他们的时候没能见到两个老人家,也是造化弄人。

    “等到了那里,我要先去爷爷奶奶坟头上祭拜。”

    她怀揣着这样的想法下了车,找人打听之后才知道去仙岩乡得去县城南街的一个小车站。她打了辆车过去。车站在穿城而过的河边,门口竖着两根贴着酱红色瓷砖的水泥柱子,没有售票大厅,也没有门岗,稀稀疏疏的几辆中巴车和面包车停在里面,连个鬼影都不见。

    这边天气好像更冷一些,雪粒子一刻不停地从灰蒙蒙的天空洒下来,踩上去沙沙响,车顶上、没人走过的地方已是一片白色。她把羽绒服的帽子拉高戴在头上,拉起拉链,按上了脖子下的扣子,转了一转,的确不见一个人。脸冻得发痛,毛绒手套好像也不能抵挡寒气了,手指头开始疼。

    她退了出来,犹豫着还是给陆常山打个电话让他来接吧,抬头见拐角有家卖米粉的餐馆,生意清淡,一个食客起身走了以后就只剩腰圆膀粗的老板娘坐在火炉边对着个平板播放器看电视剧。

    “大姐!”苏木拉开挡风帘,走进去叫了一声。

    “要吃啥子?”老板娘粗声大气。

    “请问去仙岩乡是在这里坐车吗?怎么没有人?”

    老板娘像看稀有生物一样把她上下打量了一转,又转回到播放器屏幕上,淡淡说道:“路上冻起喽,哪个司机敢开?”

    苏木想着自己县里到乡下的柏油路都能开车的,只不过要慢点,昨天她去父亲的坟上才坐过,不过这边的雨夹雪好像下得猛一点,而且这里地势偏高,凝冻自然要强些。

    老板娘眼睛虽然垂着,眼角余光却扫得到她,见她站着不动,一脸发愁,身边的行李箱和背上的双肩包明明白白地告诉她这是个从外地打工回来的妹儿,于是又说道:“你有几年没有回来咯?不晓得去仙岩的路还是水泥路唛?天气预报说了,过后三天都有凝冻,大得很。”

    “水泥路啊!我还以为是泥水路。”苏木心里腹诽,水泥路开车相当危险,陆常山也不可能来接她了。

    老板娘善心一发就不可收拾,接着说道:“找家旅馆先住着吧,等天气好了就有车跑了。”

    苏木想了想,打定了主意:“请问这里到仙岩有多远?”

    老板娘抬起头再次打量她:“搞半天你是外地来的哟!可能有34里路吧。”

    34里,就是17公里,大概要走多长时间呢?“请问往哪边走?”

    老板娘第三次把她从头到脚扫了一遍,脸上泛起担忧的神色:“你要走路啊?出门左边那条路一直走。妹儿,走得你脚痛哦,不是开玩笑!”

    “谢谢大姐!”苏木笑着致谢,拖着行李箱出了门。

    她小时候常在乡下疯跑,现在也经常步行、跑步,17公里的路程难不倒她。时已至午,有行李在身,路又滑,可能有点慢,但是没关系,总不至于走到天黑吧。

    她踏上那条水泥路,才发现居然也有人和她一样拧着大包小包在走路,这几个人恐怕才是从沿海打工回来的。距离过年还早,春运才开始,他们就赶着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