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木满常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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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十七、荒诞剧

    一席话说得陈雅欣哑口无言。陪护早就在陆常山进来时被他支使出去,面貌清秀的护士推门进来换药,对着陆常山甜美一笑,朱唇轻启,娇俏的嗓音宛如百灵鸟的歌声。

    对,他的身边从来不缺年轻美貌的女子。三千繁花,只有一朵入了他的眼,深植于他的心,至此之后,哪怕再是艳丽夺目,都不过过眼云烟。

    深重的嫉妒和不甘涌上陈雅欣的眼睛,使它们看起来暮气沉沉,再没了耀目的灼灼光华。

    不,爱情从来没有先来后到的道理。既然是竞争,那就有比较;既然有比较,那就一定能后来居上。

    “我只知道,我们相亲的时候,你的身边没有女朋友。就是现在,你的女朋友又在哪里?陆常山,是你太虚妄,还是我做得不够?”

    “还不够吗?”陆常山逼近她,黑潭似的眼里迸射出嗖嗖的寒气来,“诋毁我,污蔑我,给我罗织莫须有的罪名,再借你身体上的一刀来帮我洗白,请问陈老师,你这是什么逻辑?能感天动地是不是?”

    好像他眼里的寒气凝聚成了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剑,宝剑出鞘,剑刃飞向陈雅欣的脖子,令她胆战心惊,倏忽瞪圆的双眼里满是难以置信的疑惑:“你……你在说什么?”

    “你以为我在说什么?陈老师,我这一生最后悔的事情是去和你相了一次亲,最不能理解的事情是我到底给了你怎样的困扰,使得你可以不可理喻,不择手段!”

    这么说他还是查出来了!怎么会?他只是一个整天待在医院的医生,不是特殊部门的人,不可能去查到发帖人的宽带账号。对,他报了案的,但是姜黎,我们不是说好了由那个人一力顶罪吗?是你不靠谱,还是你找的人不靠谱?

    病房的门再一次被推开了,姜黎披头散发,面容灰败地跌进来。

    “姜黎!”陈雅欣大骇。

    姜黎扑到陆常山的脚下,死死抱着他的腿,惨哭哀求:“陆医生,对不起!是我做的,都是我做的!你放过我,求求你放过我!”

    陆常山从未经历过如此戏剧性的场面,一时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心头更说不上是什么滋味,低头看着她红肿着双眼,一张脸惨白如纸,满是惊惧,想来多半是张力对她用了些手段。唉,可怜可恨可悲可笑的女人!

    陈雅欣却心思急转,想着先不管陆常山知道了什么,是怎么知道的,既然姜黎说是她做的,那就赶紧抓住这个话柄把自己摘出来,于是她先换上一副怒容,对姜黎叱道:“姜黎,陆医生是我的朋友,他哪里得罪你了,你要这样害他?”再摆出一副可怜巴巴的小猫儿似的神情看向陆常山,委屈说道,“常山,你也听到了,我没有不可理喻,不择手段。看到那张帖子以后,我是真心为你感到不平,肚子上的这一刀,我也是心甘情愿为你挡的。”

    陆常山的背心再起一阵恶寒,原来真被自己说中了,世上的人千奇百怪,复杂多样,这个陈雅欣,愚蠢、善变,绣花枕头一包草,尤其让人想不通的是,她哪来的底气?

    他忍着一肚子的嫌恶,对姜黎说道:“你先起来说话吧。”

    他的声音低沉平静中蕴含着促使人安定的力量,姜黎止住哭泣,从地上爬起来。陆常山搬过身旁的椅子给她坐着,自己却再不想面对这两个莫名其妙的女人了,他冷冷地盯着陈雅欣说道:“陈老师,没必要装了,我都知道。”

    陈雅欣的脸随即又变作死灰色:“不!你听我解释!”

    “还解释什么?雅欣,所有的事情不就是你托我帮你办的吗?”姜黎缓过一口气,稳住还在发颤的声音,“陆医生,怪只怪雅欣不了解你,我更不了解你,只求你放过我们,给我们一条生路。”

    陆常山听着浑身难受,一刻钟都不想在这儿待下去:“姜小姐言重了,生路死路都是自找的。我可以撤诉,只是不想再和两位有任何交集!”

    说完这两句话,他就像宣判完死刑的法官,转身昂首而去。

    “嘣——”

    陈雅欣分明听见心弦断裂的声音,痛得她弓起上半身,向受伤的腹部弯去。

    不,不该是这样的!怎么可能是这样呢?

    不对!医院明明说的要将杨经理的医疗鉴定结果公之于众,最后却没有任何一家媒体报道这件事,甚至连一则在场的个人发的帖子、微博都没有,她这几天翻遍了网络都没有看见。陆常山给的理由是事情是杨经理亲戚搞出来的,他事先没有和杨家人商量,因此杨家想要息事宁人。这个理由其实也是当初预设的一个方案,那个人无非就是被拘留几天而已,他得到的好处抵得上他做出的牺牲,所以她从没有深入去想。现在看来,这件事恐怕和杨家并没有关系。这不正常,这绝对不正常!陆常山一家背后真有了不得的实力,连本地的媒体都撬得动?

    “雅欣,不是我出卖你,实在是你真的太轻率了。”姜黎双手环抱着身子,好像这屋里的温度都不够她取暖似的,“你到底了解陆常山多少?我辛辛苦苦开的画廊被人指控诈骗,要被取缔了。你说,这让我怎么活?他们还让我转告你,你有两篇论文涉嫌抄袭,他们会选择适当的时候交给理工大学术道德委员会审查。”

    “什么?”陈雅欣震惊得忘记了心里的痛,嘴唇上的那一抹桃花色都枯萎如落在地上的腐叶。比起得不到陆常山的人和心,这才是她要付出的惨痛代价。

    “不,陆家没有这样的背景!”

    “你确定?你才和他交往多久?准确地说,你只不过仗着和他的妈妈认识在他的住处出入过几天而已,你连人家的家底是怎样的都不知道!还有,他的朋友呢,甚至他那个失踪的女朋友的情况呢,这些你都清楚吗?”

    “我……那你当初为什么不提醒我一下?”想到那两篇论文可能带来的后果,陈雅欣想死的心都有了。

    “我没有问过你吗?你怎么回答我的?你说没问题,陆常山不会发现的,就算他报了案也只查到发帖人就完了。”

    “那是你找的人不靠谱!”

    “问题就是人家凭什么能查到我们的秘密而我们对他一无所知!”

    陈雅欣顿时语塞。她想了又想,忽然想到一个人,想到他对自己说的那些话,此时回味起来,不正是冷嘲热讽吗?她认命地垂下头去:“张力刚才来过,他好像和陆常山很熟。”

    听到这个名字,姜黎的脸也是下拉得难看至极:“你要是早点跟我说有这个人,我绝对不会帮你!”

    “我那时候不可能想到这么多啊!”

    “所以说还是你太天真了!不,是我们都太天真了!”

    ……

    陆常山从员工专用电梯下楼来,深深地呼吸了一口雪中的寒气,才感觉神清气爽了些。他很想大笑,很想大喊,甚至大哭一下都行,却什么都做不出来。整个事情太荒谬,就像好多年前他去苏木的大学看她参与表演的一出荒诞剧:支离破碎的舞台直观场景,奇特怪异的道具,剧中人物颠三倒四的对白、混乱不堪的思维,表现出来的东西竟是多么的可笑、可鄙、可怜、可叹、可悲。剧情不合理,存在无依据,而人生如此荒诞不经。

    南州今冬的第一场雪还在下,雪花铺天盖地,落在道路上、屋顶上、树上、他的身上。张力说得对,雪花从外到里都是干净的,而某些人、某些人性只给人看到他干净的假面。他从来未曾用恶意去揣测别人的用心,却终究敌不过别人用恶意来践踏他的灵魂。

    雪花漫舞中,茫茫天地间,孤凄凄的只有他一个人。人命贱如蝼蚁,微不足道,但人生天地间,除非是蛆虫,习惯了污秽黑暗的环境,其余的都恰如一朵小小的太阳花,对光明和温暖的索求几乎出自本能。

    他又想苏木了。

    苏木最终还是没有马上就回来,但是没有关系,他可以过去。她下不了决心,他拿决心给她下;她没有勇气,他给她力量。

    马上就到元旦了,元旦一过,用不了几天,苏木就要放假。他要和她一起回来。他们可以再坐一次火车,重温旧日甜蜜的美好,欣赏车外从北到南的风光,然后,一起回到温暖的家。

    想到这里,他立刻跑了起来。冲过雪花的队伍,使劲跑;迎着雪花的舞蹈,向前奔。

    来不及喘一口气,来不及掸去头上、身上的雪,他快速跑进家门,整理收拾行李。

    亲爱的,你曾经掐灭过我生命的一束光,令我在黑暗中独自穿行了2190个日日夜夜,我不怪你,因为我知道你也在黑暗的另一条隧道里踽踽独行。然后,你从黑暗中走过来了,我的生命再一次灿若云霞。所以,你千万不要再次丢下我。没有马上回来没关系,我理解,但是你说好的时间是放假你就不能反悔。如果连你都不能信守承诺,那这荒诞将演变成灾难,我的世界将彻底坍塌,灰飞烟灭。

    手机铃声骤然响起。

    “常山,爷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