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木满常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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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十六、雪花飘

    空调送出的暖气很足,陈雅欣的脸渐渐泛出了红晕,回想起这几天陆常山总会到来的看望和陪伴,她的心就像一只迎着春光飞翔的鸟儿,在繁花嫩叶间亮起清脆的喉咙,唱出婉转的曲子。

    陪护每隔一会儿就给她按摩四肢,这时候停了手,站起来走到窗边去看外边的风景。

    “呀,下雪了!”

    陈雅欣扭过头去,真的,洁白的雪花闪着晶莹的翅膀在窗外的天空飞扬,一朵又一朵,无穷又无尽,阒然无声,温柔娴静。

    她要把这一景象,还有幸福的心情分享给好朋友姜黎!

    电话打过去,姜黎的手机跟前两天一样,仍处于关机状态。

    她这是怎么了?没道理一直关机啊!而且,自从第一天来过以后,她就没再来看过她,真搞不懂在忙些什么!

    她只好给她发信息过去,希望她看到以后能回过来。

    她顺便看了下时间,已经九点了,陆常山快要来了吧。于是她丢了手机,从床头柜里取出小镜子来,照一照自己的容颜,整理了一下头发。嘴唇有点淡,她又拿出一支浅玫红的口红轻轻抹了一下,霎时双唇如一朵绽放的曼妙桃花,粉嫩甜美。

    病房的门无声地开了,她的心跟着“怦怦”直跳,抬眼望去,进来的却不是她在等的人。

    “你好!”张力唇边挂着淡笑,双眼却凉薄如水。

    “张、张总!”陈雅欣脑筋急转,找不到他来看望自己的理由,莫非他顾念到和姜黎的那一段了?可是他们之间,明明是姜黎主动的多,而这个人从没有把她带出去见过他的朋友和熟识的人。

    “别紧张。我不过是因为那天也在现场,看到你英勇地挡在了陆医生前面,作为他的朋友就想来看看你而已。”张力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俯瞰着她,让陈雅欣莫名地起了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是,谢谢!”陈雅欣猛然想起中秋节时在陆常山住处的院子里被他调戏的那一幕来,粉脸刹那通红,连忙低下头去,再不敢和他对视。

    张力在她看不见的高处笑得更是恣意,使得在旁边看着他的陪护感觉自己的脸好像被烙铁烫了一下。

    但他那笑也不过一瞬。他拖过一把椅子靠近她坐着,神色已平和得多:“怎么样,感觉好多了吧?”

    “好多了。”陈雅欣的回答怎么听都有些虚弱,蜷曲的手指不自觉地在被子上划来划去。

    “你说你吧,已经够漂亮了,还要在漂亮上抹上一层善良、勇敢、坚强的色彩,简直称得上完美啊!”

    陈雅欣直觉到他这话带着隐形的刺,深深扎入她的内心,挑破了紧张、窘迫的情绪,在一滩脓血中重新生出镇定的气度来,于是她抬起头,迎着张力的目光羞涩一笑:“张总快别笑话我了!”

    “哎哟!你看还谦虚起来了!你是没看见,当时在场的很多人,包括像我这种一向怜香惜玉的人,心都碎了知道吗?嗨,可惜不知道为什么去了那么多记者,却没把这事儿给报道出来,否则的话,你可要出名了,绝对会是全国人民争相传唱的榜样,称赞你是‘最美女教师’‘国民女神’!”张力那张嘴真如滔滔江水,动起来就没个停。

    陈雅欣的神色却有些别扭:“别这样说啊,张总!人家怪不好意思的!”

    “我听陆医生说,他很感动。哈哈,怎么可能不感动?要是我,会感动到心动!”

    一句话戳中陈雅欣的心事,她快招架不住了:“我……我其实……其实……”

    张力倾身向前,盯紧了她:“其实怎么样?爱上他了?”

    陈雅欣点点头。

    “真的?”

    陈雅欣再次点头。

    “有多爱?”

    “你不是已经看到了嘛?”

    张力嚯地站了起来,脸上一丝笑意也无:“陈雅欣,你很愚蠢知道吗?要是换了我,应该让陆医生挨那一刀,然后没日没夜地守着他,不上班不吃饭不睡觉,一心一意地守着他!”

    一席话说得陈雅欣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既惊愕又羞恼。

    张力再不看她一眼,转身摔门而出,走到中庭处摸出手机来给陆常山打电话:“在哪儿?”

    “在医院外科大楼楼下,我去看陈雅欣。”陆常山不知道他在这儿。

    “快上来,我有话跟你说。”

    没过几分钟,陆常山就从电梯间跑了出来,还没到跟前就问:“都弄清楚了?那个人怎么说?”

    张力目光深邃地看他一眼,转头望向玻璃幕墙外的漫天雪花,不说一个字。

    陆常山以为是他不知道杨灿来找过自己的缘故,忙解释说:“前几天杨灿来过,她说你帮我找到那个发帖子的人了。”

    张力依旧静默地看着飘舞的雪花,过了一会儿才说:“如果人人都是雪花多好,干净、纯粹,没有世俗的纷扰,没有情感的牵绊,更没有复杂的心机和龌龊的灵魂。”

    “干净纯粹是相对的,复杂多样才是世界的本质。”陆常山回应他,“也只有这样,我们才会在纷繁中看到宁静,在污浊中寻找净土,让丑陋的灵魂修行到圣洁的高度。”

    “你经受过很多磨难吗?”

    “没有,我就是一个平常人,经历的和大多数人经历的没什么两样,虽然过程有点艰难,好在最终都能化险为夷,或者绝处逢生,苦尽甘来。”

    “你是怎么做到的?”

    “首先是信念。小时候我跟着爷爷上山找草药,有的草药长在悬崖峭壁上,有的长在高高的腐烂的枯树枝上,有的长在茂密的荆棘丛里,要得到它们,你就要想办法,而促使我想办法的就是爷爷告诫我不能放弃的信念。其次是自我认知。我一直在追问我是谁,我要的是什么。追问的过程很漫长,有的人可能在年少的时候就找到了答案,有的人可能一辈子都找不到答案,我和大多数人一样,在找到,否定,再找到,再否定中不断修正,从而得出了答案。”

    “那你对豆豆的感情呢?会不会再次否定?”张力转过头来看着他。

    陆常山微笑回答:“不会。我已经经过那个时期了,虽然中间有一段是被迫的。”

    “如果现在是你躺在病床上,陈雅欣照顾你,而豆豆什么都不知道,你会怎么办?”

    “投桃报李,而这个‘李’当然不会是我的爱情。”

    张力转过头去。外面的雪下得更大了,碎琼乱玉从天而降,誓要将这个世界银装素裹。

    “我以前纠缠过一个女人,叫姜黎,是陈雅欣的朋友。帖子是陈雅欣委托姜黎找人做的,在发布会现场动刀子的那个人是杨经理表叔的侄子,刚好和发帖子的人认识。”

    陆常山没想到是这个结果,如果真的是陈雅欣,那根源还是自己不该去相那个亲。可是,她这样的女人……

    “我还记得中秋节的时候在你家院子里看到她缠着你的情景,她还真是矢志不渝啊!用她自己的话来说,她这是爱你。”张力讥笑道。

    “明白了。”陆常山望着外面白茫茫的一片,面色黑沉了下去。

    没错,这世界本就不是纯白色的,人性也不总是纯良的,再美好的东西被一只脏手拿过了,它还会是干净的吗?

    他回想起杨经理去世后陈雅欣三番五次到家里来,那时因为母亲在,他再不喜欢也不好赶人家出去。所以后来帖子删了,是她自己都看不下去了吗,还是怕将来有一天他终究会查到她头上?她似乎还很关心他找律师起诉的事,总是在看似不经意的时候问起。医疗鉴定发布会没有被媒体报道,她那表情如今再次回味起竟是透着失望呢!呵,她是想让全世界都知道她有多“爱”他吗?

    生平第一次,陆常山看到了“爱”字上沉甸甸的污垢。这污垢里,还沾染着他的鲜血。

    他觉得窒息、恶寒,呼吸都变得浊重。

    推开陈雅欣病房的门,那张长着精致五官的脸原来只是一张皮,包裹的是丑陋的内囊。

    “常山!”那张脸见他进来了,露出了慌张的神情。

    他静静地看着她,目光深如黝黑的潭。

    “我爱你,从我们见面的第一天起就爱你,已经很久很久了。”

    “爱我什么?怎么爱的?”

    “就是爱。爱没有理由,不是吗?”陈雅欣的眼睛里充满了期望。

    “不是,爱有理由。爱的理由越充分越理直气壮,爱的行动就越深远越光明正大。”

    陈雅欣的脸刷地一下变得煞白:“我只不过比苏木晚了一步而已。”

    “不要提她的名字!”陆常山的声音更加冷酷,令人打颤,“你没法和她比!”

    “我怎么不能和她比了?”陈雅欣咬咬牙,决心赌一把,赌他还不知道事情的真相,因为不可能有人查出真相和她有关,除非……

    不,不可能!一切都是姜黎安排的,陆常山没那个能力。

    “我比她年轻,比她漂亮。还有,你妈妈喜欢我。”

    “我已经过了只看女人相貌的年纪了。而且,我的周围从来不缺所谓姿色出众的女人,如果仅凭这一点就去和她们谈情说爱,那我只能说,陈老师还真是看错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