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木满常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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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十二、热曼陀

    急救室的门终于打开,陈雅欣被推了出来,在门外等着的所有人——陆常山母子,已经从梓城赶过来的陈雅欣父母和她的朋友姜黎好像弹簧一般跳起来,纷纷围了上去。

    “雅欣!”陆母俯低身子靠近病床,看着陈雅欣苍白如雪的脸,愧疚、难过、怜爱、欣慰五味杂陈,最终都只浓缩在这两个字中。

    陈雅欣的一双美眸顾盼流转,看见陆常山正和医生说话,并没有看她,眸色后顿起一丝看不见的失落,对着所有人露出一个虚弱的笑,轻轻说道:“我没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她母亲摸着她的头,柔声抚慰。

    主治医生摘下口罩,对陆常山说:“腹腔膜受损,其他没有问题。”

    陆常山这才感觉丢失的魂魄自己又回了过来,冰封的血液也开始解冻,活络,流到四肢百骸,使得板硬的脸庞也有了一点温暖的松动:“辛苦您了,季主任。”

    季主任伸手拍在他肩上,眼里满是不用明说的鼓励和同情:“抢救很及时,住两个星期的院就没事了。”

    这一拍犹如一束阳光,从陆常山的肩头直射到他心里,加速了血液的流动:“谢谢!”

    只是腹腔受伤,他最害怕最担心的情况没有出现,要不然他该拿陈雅欣怎么办?

    一直绷着的弦松懈下来,血液循环之后,背心竟起了一层汗,然后,就像在火炉边被暖烘烘的热气熏烤过一阵,他有一种想要昏昏欲睡的疲乏感。他还想给苏木打电话,告诉她他很累,需要她的安慰。

    踢踢踏踏的脚步声自远而近地传来,是徐旭峰逆着玻璃幕墙后的阳光从拐角的电梯里跑出来,见他拖着步子跟在陈雅欣的病床后疲惫不堪的模样,吓了一跳,更快地上前来把他拉到一边,紧张地问:“怎么样?是不是很严重?”

    陆常山摇摇头:“还好。多亏你反应及时,飞起来踹了他一脚,只伤到了腹腔。”

    “其他地方没有伤到?”这还真是不幸中的万幸,徐旭峰小心翼翼地再问一遍。

    “听说是没有。”

    徐旭峰松了手,抹了一把额头上并没有出的汗:“那就好,那就好。我还怕那蠢货扎的是……那样的话,你得一辈子对她负责了。可你怎么这副表情啦?”

    陆常山双手插进裤袋里,松软地倚在墙上,无力地说:“没什么,就是特别累。”

    “对哦,你还是早上吃的东西吧?我看她那里人也多,要不你先下去吃点什么再上来?”

    “没关系,我再等一等。对了,那家伙怎么说?”

    “也没什么。警察做了一些笔录,听说他是病人的亲戚。哎,你之前不是说病人家属答应走法律程序吗?怎么又冒出这个龟孙来?看起来好像是有预谋的呀!”

    陆常山自嘲一笑:“是啊,我太一厢情愿了。这世道,哪有那么多心想事成?”

    徐旭峰从没有看见他如此颓废过,闹了这么几天,班也没得上,眼睛下面两痕青色,显然晚上也没睡好觉,自是万般不忍:“我说,你不如就此休休假吧,再跑苏木那儿去一趟,有女朋友调养着,精气神就回来了。”

    “我现在不就在休假吗?”陆常山嘴边的自嘲更显颓丧,“不仅仅是休假,恐怕我也没法在这儿待下去了吧。”

    徐旭峰胆寒。今天的新闻只要一出,媒体的报道就不会只是论坛上的几则帖子那么简单。陆常山固然是受害者,但是有人会说:“为什么病人家属要这么做?那多半是这个医生有问题呗!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然后就有人把之前的帖子再翻出来,无端揣测、别有用心都用作添油加醋的材料,到时候,所谓医院的黑幕,所谓陆常山的八卦将会在悠悠众口中津津乐道并上升到更高层次的所谓“正义”。

    “你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陆常山取下头上的帽子,轻轻地抚摸着,就像它是一块珍藏多年的宝贝,“你知道吗?我还有一层忧虑,那就是十多年前我爸爸和苏木爸爸那件事。我以前没有觉得网络有多可怕,什么人肉搜索和人肉搜索导致的犯罪案件我只当新闻去看,总觉得离我很远,可它还是让我亲身经历到了。如果有人把那件事扒出来,受到伤害的就不会只是我一个人。”

    “所以你更要去苏木那儿呀!我跟你说啊,电话、网络都没有当面说得清楚。你说你发生这样的事,是不是应该去和苏木说一说?”

    “那我父母怎么办?首当其冲的是他们。”陆常山又把帽子端端正正地戴在头上,整理了一下帽檐,打起精神说道:“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吧。我进去看一下陈雅欣。”

    徐旭峰锁着眉头呆想了一阵,根本无计可施,只有祈求老天有眼,别让事情向更深更黑处滑行。

    两人才推开门,陆母就从里面出来了,急匆匆地拉着陆常山在一把长椅上坐下来,开口就说:“常山,刚才你爸打电话来说爷爷不大好了,我得赶快回去。”

    “我也回去。”陆常山一听比母亲还急。

    “那怎么行?”母亲当然不会同意,“雅欣可是为你受的伤,你不好好照顾她谁来照顾她?”

    “我是很感激她。可是男女有别,我在这儿也不过就是来看看就走……”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母亲没想到他如此轻飘,一时气急,“你还惦记着苏木是不是?就除去你们那几年的情分,她为你做了什么?人家已经把态度表明得清清楚楚了,怎么你还巴巴地往上凑?你看雅欣,那一分钟想都没想就扑了上去,要不是对你情深义重,她会这样做?”

    陆常山却没把她的话听进去:“她妈妈和她那个朋友有没有空?如果没空的话,我请个护工来照顾她。总之我会给她最好的医治、最好的护理。”

    “你……你是魔怔了是不是?”母亲本来想到他受了那么多苦,有些烦闷也正常,可是再怎么也不能这样对待一个为他付出生命代价的女孩呀!

    “妈,他是我爷爷!”陆常山回想起爷爷的好和他因静脉回流变缓而浮肿的腿,无论如何都要回去陪着他。

    母亲看着他疲惫而灼痛的神色,一口气软了下来:“她从急救室出来到现在,你都还没进去看看她。你听妈的话,珍惜眼前的,别总望着那天边的,不值当。爷爷暂时不会有事的,你就在这儿陪她两天,等她度过危险期再回去,好吗?”

    陆常山左右权衡了一下,想到陈雅欣能够在那么危机的情况下奋身向前也着实难得,终是点了点头:“好吧。”

    “那我先走了。你进去吧。”母亲同样疲惫的脸上有了一点笑意。

    陆常山陪她到电梯口,看着她进了电梯才反身再次推开陈雅欣病房的门。里面的几人都沉默着没有说话。陈雅欣的母亲早先看到他就一副看不够的欢喜模样,此时那笑更满溢得眼角的每丝皱纹里都是。姜黎对他笑得也很刻意。陈雅欣的爸爸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见他进来,那眼睛里大大地写着“满意”二字。

    徐旭峰一心想着拉他下去吃饭,得等他,此时他那双小眼睛在几人脸上转了一圈,觉得很好笑,又为他叹息。

    陈雅欣平躺在床上,瞪着眼睛终于等来了那双心心念念的黑瞳的对视,那一瞬,仿佛世界的每个角落,不管是荒漠还是大海还是雪原都开满了艳丽的花,她在花里濡湿了眼眶,也笑成了一株沾着露珠的白色曼陀罗。

    “季主任说你没有大碍,请放宽心。”陆常山移开视线,说得有礼有节,“谢谢你为我做的事,我让他们用了最好的药,你很快就会恢复。”

    “我、我是心甘情愿的。”陈雅欣脸上的笑渐渐隐去,两颗透明的泪珠顺着脸颊流了下去。

    姜黎猛地咳嗽了一声,插嘴道:“那个,叔叔阿姨,陆医生和雅欣都还没有吃饭,要不我们下去给他们带点上来,你们说呢?”

    陈母最先醒悟过来,一把提起放在床尾的包,转头看向陈父:“对,对。黎黎不也没吃饭吗?我们先去吃,再给他们带。”

    “陆医生辛苦了,想吃什么尽管说。”陈父的反应也相当迅速。

    徐旭峰看这样子是没他什么事了,只好一边给陆常山一个无可奈何的眼神一边整顿出一个医生的表情来,严肃说道:“提醒各位家属,病人这时候只能吃流质的东西,比如说稀饭啊、菜汤啊什么的。”

    “谢谢医生。那我们走吧。”姜黎对他妩媚一笑,挽着陈母的胳膊走在了前头。

    陈父随后,步履轻轻,意态闲闲,陆常山到底想吃什么他也不管了。

    徐旭峰深深地看陆常山一眼,耸耸肩,扁扁嘴:“那我先下去,有事打电话。”

    病房里立时陷入安静。陆常山收了心头的一丝烦躁,见陈雅欣还在哭着,摸摸身上又没纸巾,看床头柜上也没有,只得说:“你别哭了,对伤口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