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木满常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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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一十、一个劫(6)

    “天气真好!”陆常山仰望着灰蓝色的天空自言自语。

    毛毛细雨终于散去,太阳从云层之后露出真容,光芒直射,一地金黄。

    但空气依然稀薄而寒冷,走在路上,耳朵冻得发痛。

    他今天特意穿上了军装,嘴唇上下冒出的青髭也刮得干干净净,整个人神清气爽、英挺明朗。

    他走进医院外科大楼前的广场时,苏木的电话打了进来。

    “你在上班吗?”

    “嗯,上班。”

    “你好像上了好几天的白班了,不值夜班的吗?”苏木疑惑地问。

    “一个同事有事,和我临时调整了一下上班时间,明天就该我值夜班了。”他只好这样说。

    “那我跟你说啊,我昨天晚上想了一个问题,你说我回去以后是等着明年考南州公办学校的老师呢,还是弄一个补习学校?”

    “怎么,想当老板了?”

    “就是有这个想法嘛!但是在学校待着好像更稳定一点,可我又有些厌倦了那种生活——唉,好难决定啊!喂,你说哪种好?”

    “你觉得哪一种更快乐更有成就你就做哪一种,你做什么我都支持。”

    “好吧,我再想想。对了,你有没有厌倦过你的工作?”苏木又问。

    陆常山敛了眉眼,心里暗叹了一口气,转而反问她:“苏木,如果——我说如果啊,我不能在这儿干了,你会怎么想?”

    “那我就不回去了,你来这儿呗!”苏木毫不犹豫地回答,“万一那个04医院你进不了,其他地方医院总可以吧,你有那么高的学历?那样的话,你就叫复员,对不对?”

    “对。”陆常山舒心地笑了,“乖,我很想你。”

    “好了,肖弋在不在你那儿呀?一大早的,我可不是来跟你秀恩爱的哟!”苏木的声音里透着浓浓的甜蜜。

    “可我就是想你啊!怎么你从来不说想我?”

    “爱你在心口难开,ok?我要进教室了,拜拜!”苏木迅速挂了电话,就像一只受惊的小鸟。

    可这已经够了,陆常山的心被浓浓的温情和暖流填塞得满满的。

    他把手机放进裤包里,向着敞开的礼堂大门走进去。主席台上,卫生部门指定的市医学会医疗事故鉴定专家组成员已经就座,个个神情端严。媒体单位的记者们或集中或散落在周围,有的正在调试摄影机,有的在鼓捣笔记本电脑,有的在交头接耳。因为都很关心此事,很多今天不上班的医生和护士也来了,看到他全都露出了鼓励和支持的目光。平时仰慕他的小护士们还抹起了眼泪。

    杨经理的太太和儿子还有其他亲属也来了,和张力、杨灿坐在一起。前者并不像张力所说的那样理智冷静,也许他们内心还是认定了杨经理的死就是陆常山疏忽大意造成的,也或许他们受到网上把陆常山妖魔化的那些文字和图片的蛊惑,看他的眼神好像鹰爪,恨不能冲上来把他撕成几大块。杨太太更是用闪着泪花的眼睛嫌恶而怨毒地挖了他一眼,然后立刻扭开头去,好像他是什么肮脏丑陋的东西。

    张力点着头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眼神,杨灿则是一个安抚的微笑。

    座位上还有很多他不认识的人,能够容纳300人的礼堂被挤得满满当当的。

    母亲在他接苏木的电话时先进门,此时坐在最前排,一脸紧张地看着台上的专家组成员。陈雅欣在旁边拉着她的手,神情悲伤,双眸含着泪水,泫然欲泣。

    陆常山对她礼貌地点点头,在母亲身边坐了下来。

    不一会儿,廖掌柜带着徐旭峰、肖弋进来了,分别坐在陆常山的旁边和后面。自从陆常山和肖弋的照片在网上流出以后,肖弋这几天总是魂不守舍、十分落魄的神情,连两只肩膀都好像脱了臼一般无力地耷拉着。陆常山知道他还没有女朋友,受到的打击自然前所未有。好在那些黑八卦已经被删除了,时间总会荡涤去余下的污垢,给他一片朗朗晴空吧。

    “我摸爬滚打一辈子,每一次坐在这儿那都是自豪骄傲无上荣光,今天这一次心里头可真特么不是滋味,你可能耐啊小子!”廖掌柜低声地带着粗话慨叹。

    “您以为我想吗?放心吧,我打包票这就是个意外。您就像尊佛一样坐在这儿就成,别说话,完了以后我请您吃最爱的江湖菜,东门那家。”陆常山放松心情,和他说笑。

    “唉,我是担心你呀,小子!网络上已经是铺天盖地的胡说八道了,这新闻单位还不知道要编排些啥!依我看啦,这信息时代固然给人们带来了很多方便,可也被某些别有用心的人拿来当作颠倒是非黑白、诬蔑残害人的工具,比**时期有过之而无不及。”廖掌柜回头看了那些媒体一眼。

    “没事,我撑得住。您不是也说了,我的整个治疗过程没有问题吗?有您的信任,我不会给您丢脸。”

    廖掌柜一拍大腿,铿锵有力地说:“对,我决不允许那些人往医院、往我们中医科泼脏水!”

    陆常山进来时就有人在“嘤嘤嗡嗡”地议论,尤其是那些媒体记者,大概是受网上言论的影响,对他有一个先入为主的印象,觉得他就是一只披着羊皮的狼,挺括的军装衬着他俊朗的眉眼和峭拔的身躯那也是衣冠禽兽、一表人渣。可该他上台自述履历的时候,那份专注从容的气度却让他们疑惑了,尤其是他那双坦荡清澈的眼睛,似乎能照进人的内心,让阴暗的心思无所遁形,从而自惭形秽。而且,他的专业素养、临床经验、从业经历都相当的优秀和出众,让人无话可说。

    专家组开始询问。陆常山态度诚恳,对病人病情的分析、针灸选穴的依据、用针的大小及其原理、下针的深浅和手法,以及针灸前对病人要讲清楚的注意事项、病人出现危急状况时对他的救治等等都对答如流,连外行的记者和社会人士听到这里都知道他的治疗过程没有问题,病人的突然去世有其他的原因,更遑论主席台上的那些专家。

    肖弋作为旁观者和见证人是被第二个询问的。他对陆常山的整个针灸过程和最后的施救情况作了详细的说明,看起来事实情况清楚、无可挑剔。

    接下来廖掌柜也被询问了一些细节问题,比如针灸该遵守的规章制度,针灸遵循的科学原理,包括针灸可能出现的意外风险,最后说:“针灸过程中发生病人死亡的案例非常罕见。陆医生是严格按照针灸原理对病人施针的,病情分析没有错,下针位置准确,下针角度没有偏差,至于发生此次意外的具体原因,我们也想听听鉴定组的最后结论。”

    鉴定组的专家们交换了一下意见,组长就说:“本鉴定组通过对当事双方所提供材料的仔细勘察,经过法医学专家对患者遗体的解剖,发现患者虽然并无其他心肺内科疾病,但其胸前壁肌肉组织较正常成年人的薄。一般成年人的胸前壁肌肉组织为1.2厘米至1.5厘米,而此名患者仅为0.9厘米,是属于非常特殊的体质。当事行为方陆常山医生针刺的深度是1.23厘米,是在正常成年人前胸部针灸许可范围以内,并且角度没有出现偏差。因此,本鉴定组最终的鉴定结果是,陆常山医生没有过错,此次事件属于他本人和医院方无法预测的医疗意外。”

    会场上立时如风过海面卷起的波涛,一阵窸窸窣窣。陆常山和医院同仁则松下那口一直悬着的气来,母亲握住他的手,喜极而泣。

    组长环视全场,问道:“病人家属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就凭一个解剖就认定是医疗意外?”病人家属席位边上有个人站起来,神色阴郁,高声大喊,“你们这些所谓的专家为什么只问他们仨?有没有问过我们家属的意见?”

    陆常山回想了一下和杨家人打交道的过程,印象中并没有这个个子瘦长、一张马脸的人。他的心奇怪地“咯噔”一下,眼角余光扫向张力,发现他的脸色已经变了。再看杨家母子,都默契地低垂着头,只任凭那个人质问。

    组长抬眼看着那个人说:“我们是按照医疗鉴定的正规流程走的,家属有什么话尽管说。”

    那个人再次高喊:“陆医生,请你站起来!”

    陆常山面向他站了起来,毫不闪避他的目光。

    “你是杨经理的主治医生?”那个人向陆常山走了过来。

    “是。”

    “你给他针灸的部位是胸前区?”

    “是。”

    “胸前区是很危险的部位你不知道?”

    “是。但首先杨经理受伤的部位就是胸前区,其次只要严格遵守针灸原则,就没有问题。”

    那个人距离陆常山越来越近,两只眼睛好像两个火球,死死地看着陆常山,似乎这样就可以把他烧死。

    陆常山依旧坦然地任由他盯着,袖子下的双手却敏感地握成了拳头。

    “那为什么还是出了问题了呢?”那个人转向场内,马脸上满是嘲讽,“想必大家在网上都看到了吧,这个说起理论来头头是道,还穿着军装的禽兽利用针灸之便都干了些什么?军区医院竟然养着这种人,不觉得耻辱吗?”

    “住口!”张力眼看形势不对,站起来怒斥。

    “我住什么口?我亲戚被这个禽兽杀死了,我不该讨回公道吗?”

    那个人嘴里叫嚣着,恶狠狠地瞅准陆常山的胸膛,一头撞了过来。

    陆常山早有防备,赶紧向后退去。

    “不要!”陈雅欣正坐在两人之间,这时突然尖叫着冲过来,生生地拦在了陆常山面前。

    那个人扑到她身上,手里亮光闪过,陈雅欣扭曲着脸,软软地向地上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