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木满常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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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八、老故事

    真没想到陆常山会有这样的认识,曾经,他不是和她一样青春年少吗?几年不见,苏木觉得他的眼界竟比自己高出了不是一星半点。

    “常山,你让我刮目相看呢!就像飘落在眼前的一片树叶,我只看到它的枯萎和飘零,然后感叹秋风秋雨愁煞人,感叹岁月无情人生无常,而你看到的是它的新生和繁茂,看到的是它永远朝向阳光的那一面。”

    “不,对于一片树叶来说,春生、夏荣、秋萎、冬落本就是一个自然生长的过程。我们的生活也一样,婚姻爱情都一样,不全是纠缠悲苦荆棘丛生,也不全是甜甜蜜蜜一路繁花。只有甜蜜没有苦难就会失于绵软,只有悲苦没有甜蜜那人生还有什么活下去的念想呢?痛苦的时候想一想幸福,幸福的时候也不要得意得忘了形,最主要是千万不要丢弃了最初的那颗心,我觉得这人生就圆满了。其实很多事情都是相通的,就看你怎么想。”

    苏木轻轻一叹:“我很想求得圆满,可是好像很难。”

    陆常山点头:“是,很难。但是就因为难,它才值得去做。一马平川固然开阔视野,‘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更有探究的乐趣和达到另一重境界的惊喜。”

    苏木想想,的确很有道理。他的话就像一泓泉水,汩汩地注入她干涩的心田,使她突然发现,或许在某个怪圈里局促太久,她差点看不到更高更远的天空。

    “我很好奇,你怎么会有这些认识的?”

    “我接触过很多病人,在给他们施针的过程中,他们会和我聊天,讲他们的故事。”陆常山说,“悲欢离合,爱恨情仇,什么样的没见过没听过?有的男人赚到点钱,就换房子换车子换老婆,有的不换老婆但养女人,他以为他了不起,自称人生赢家,结果呢?出来混总要还的,贪得太多,拿得太多,老天爷就要把那多余的拿回去。我碰到几个小老板就是这样。有一个得了脑血管疾病,半身瘫痪,整天躺在病床上,身边没有一个亲人来看望他。开始几天来了一个年轻女人,我还以为是他女儿,后来才知道是他后老婆,来要钱的。他很痛悔地对我说,他当年白手起家的时候,原配跟着他吃过很多苦,一心一意地支持他、鼓励他,可是等他发达起来后,心就跟着花了,嫌老婆不再年轻漂亮了,于是拿点钱把她打发了。现在要死不活地躺在病床上他才知道,不是所有东西都能用钱买到的,能用钱买到的都不是人生最珍贵的东西,不该放手的他放了手,该珍惜的没有珍惜,想要回头,已经晚了。

    还有一个比我们年轻的女的,凭着她有几分姿色滥交、傍大款,还妄想挤走其中一个的老婆上位,殊不知她要人家的钱人家只是要她的身体,然后,被那男人的老婆找人打得遍体鳞伤。伤治好后她跑来问我,中医上有没有什么特别的办法能够治疗不孕,因为她做的人流太多,已经不能生育了。唉,你说她是不是很可怜,病急乱投医?她以为青春是用来挥霍的,也许在放纵的同时还能捞点好处,可她不知道,大自然从来只讲究平衡。月圆则亏,水满则溢,遵循自然规律,她的人生何至于如此?

    像这样的事情我碰到过几回。他们的故事告诉我,与其追求所谓丰富、精彩的生活,不如脚踏实地过好当下。丰富的只是表面,精彩的流于肤浅,越是简单的其实越难。难在哪里?难在深入、深刻。可惜总有人看不透,总觉得要拥有更多他才算活过一回。要我说,他们不是在活,他们是在游走。”

    “活”,“游走”,苏木咀嚼着这两个词,心里感慨:对啊,花花世界诱惑太多,有人沉迷在其中对得到的东西沾沾自喜,却不知道那些东西只能持有一时,并不能持有一世,而能持有一世的被他轻视,被他抛弃,等到一无所有的时候有的人幸运地捡回来了,有的人脱胎换骨后也拿到了,而有的人从此流落方外,再看不到清晨初开的花。婚姻、爱情,生活的其他方面,莫不如是。

    “咱们再来说让你灰心的婚姻这档子事。”陆常山又道,“刚才说的算是反面的。我每天在医院里,看到的更多是让人感到温馨的场景。同样是卧床不起,需要天天施针,更多的男人有妻子陪伴,更多的妇女身边有丈夫、孩子,一家人相扶相携,一起和病魔搏斗。有一对中年夫妻,一起走过了25年,在工厂上班,下岗,借钱创业,什么都经历过,创办的企业终于上了正轨,妻子却病倒了,天天都要来医院针灸,每次来,丈夫都陪着她,守着她,亲热得好像初恋。

    这样的故事可比那些什么出轨的、婚姻失败的多得多。我还亲眼看到过一对七十多岁的老夫妻,老婆婆肩周炎严重,手抬不起来,每天早上谁给她梳头呢?不是她的儿媳、女儿,或者其他小辈,而是老公公!每次一走进他们病房,看到那么温情的场面,我真的很感动很感动。

    还有你哥的妈妈和他的宋家爸爸,我第一次去宋家的时候,他俩刚好在花园里散步,宋伯伯拉着伯母,在树木扶疏中走出来,夕阳照在他们身上,你就感觉时光原来是可以停止的。还有我的父母,尽管也会为生活中的各种琐事争吵,我有时候看我妈那表情恨不得把我爸掐死,但是她自己常说,夫妻没有隔夜仇,他们吵架正说明心里边没藏着什么。他们都恩爱三十多年了,我看他们也没有要分开的意思。”

    听他说起张力的妈妈,苏木接过了话头:“我听哥哥讲过,张叔叔和阿姨当年很相爱的。那时叔叔在南州读书碰到了阿姨,两人一见钟情,可是阿姨家嫌叔叔太穷不同意他们在一起,阿姨执意要跟着他回到梓城这边,不过很遗憾的是,阿姨对这边的环境有很多不适应,两人磨合得不够好,总吵架,后来实在生活不下去了,只好分手。不过叔叔和我妈妈关系不错。”

    “所以说你别总盯着那些什么婚内出轨啊,离婚啊这些不好的事,绝大部分人一生都只结一次婚的。这一次婚当然不可能全是蜜糖,应该是酸甜苦辣咸样样齐全,可是你看他们还是能够走到生命的尽头。为什么?因为他们付出了爱和心血。试问,谁会对全心全意经营的东西轻言放手呢?那些随便一下就放手的,如果不是迫不得已的原因,我很怀疑他们是否真有深耕深种的心。”

    “唉,陆医生,你有深耕深种的心,我有迫不得已的原因,怎么解?”苏木无奈一笑。

    “我们一起深耕深种,把那个迫不得已去掉。”陆常山答得恳切而坚定,“我不是圣人。在你刚离开的头两年,我很难过,完全没有心情开始新的感情,后来好了一点,也去和别人交往过,家里安排相亲我也去。我总要开始新的生活,不是陈雅欣也会是别人。但是,这时候你又出现了。苏木,既然我们心里还有彼此,而且我们也没去爱上别人,那我们还是在一起吧。”

    苏木低下头去,想要给他一点实实在在的安慰,心里到底还是迷茫。

    陆常山搂紧了她,轻贴着她的额头又说:“其实,就算我们之间没有那件事,也会有别的事情等着我们去解决的。就像世界上所有夫妻一样,生活不可能是一潭死水,总有这样那样的事发生。难道,每次你都选择逃避吗?你逃避只会让事情更遭。”

    “你放心,不会太久,我会回到你身边的。”苏木万分心动,终究给了他这句话。

    “反正我说了,你要不回去,那我就过来。人生匆匆几十年,我有你足够了。”

    这晚以后,陆常山有一天下班回来,在楼下见到蒋毅和舒琳琳,中间夹着一个小男孩,明显就是一家人的模样,他把自己嘲笑了一番,并不对苏木提起这件事。

    苏木的脚渐渐好转,能够一瘸一拐地出门了。她和陆常山一起去医院看望了罗康。陆常山画了一幅南州军医大校门口的画给罗康,那孩子乐得合不拢嘴。

    苏木想着不管小刚做了什么,就当认识一场,也该去看看他的。她把想法告诉陆常山,他没有意见,陪着她去到小刚的病房。

    小刚正歪躺在床头出神,小丽在旁边坐着玩手机。两人看见他们进屋,都很惊讶,小刚的神情中更多了些羞愧,客气地和他们打过招呼后就再没有多余的话了。

    苏木也清楚发生过的事情不是一两天就可以完全释怀的,于是简单地问候几句就出来了。

    小丽送他们出门,对苏木说:“苏老师,其实我看得出来,小刚他一直希望你能来看他,今天你终于来了,他虽然不说,但心里是高兴的。”

    苏木笑笑:“我始终是把小刚当朋友的。只是,我有我的原则。希望经过这件事,我们都别再犯糊涂。”

    小丽点头:“我也想清楚了,不管他对我怎么样,我都会对他好。总有一天,他会看得见我,他的眼里、心里会有我。”

    “嗯,我为你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