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木满常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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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三、中情毒

    画册在蹦跳的小黑身上结束了,后面的空档恰如国画的留白,乐曲的休止符,意蕴全在其中。苏木把它贴在胸口,良久无言。

    午饭后陆常山休息,苏木在客厅里把左脚翘高了坐着织毛衣。毛线还是她之前和孙燕一起去市里买的,准备给张叔叔织的,一直放在那儿没有动过。刚才她想了想,决定先给陆常山织,等他走的时候带回去。

    外面的雨还在下,四周静寂无声。她的手法并不很灵活,织法也最简单,更不讲究什么复杂的花头,一针一针织得认真又较慢。母亲可是这方面的高手,苏木从小到大坐享其成,这两年才心血来潮跟着她学了些基本技巧。

    每次回家,看着母亲飞速地动起左右手,钩线搭针,不一会儿就密密地织出一大截,她就会想,也许织毛衣就像做菜一样,一针又一针的绵密组合浸润的是无需言说而又时刻都在的情意,外人只关注线的质量和织的花色花样,只有亲近的人才能穿出一针一线的熨帖和温暖。

    她把那本画册翻完以后就拿出毛线和针开始织了。陆常山回来时饭已做好,见她正低着头一针接一针地戳,倒是一桩新鲜事。

    “你还会织毛衣?”

    “很奇怪吗?”苏木抬头笑问。

    “还以为你只是一介书生,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教圣贤书,什么女红之类隔着你十万八千里。”陆常山调侃道。

    “这你就不懂了。这叫热爱生活,就像你画画一样,怡情怡性。”

    陆常山走近她,拿起毛线团抛了抛:“给谁织的?”

    苏木还不想给他说实话:“谁能穿就给谁。”

    “我想也许我能穿。”陆常山语含期待。

    苏木笑:“那可不一定哦。”

    “不过看你手艺太差,穿上恐怕有损我的形象。”

    呃,有这么自恋又傲娇的吗?

    苏木真想一脚给他踢过去:“陆医生,你的形象很光辉高大吗?我怎么没发现啊?”

    陆常山放下毛线团直往厨房而去:“我不光辉高大你怎么办?”

    “……”

    好吧,你说得很对!

    苏木想着这些,嘴角自然漾出笑意,安静地做着手中的事。

    屋外有轻轻的敲门声传来,“这个时候会有谁来呢?”她心里疑惑着,单脚跳过去打开门,居然是小丽。只见她一身简素装扮,左手里拿着一把折叠伞,微红着眼,看了一眼苏木就低下头去轻声道:“苏老师,我没打扰你吧?”

    来都来了,还能说不打扰吗?

    苏木让她进屋,还客套地问她:“你吃饭了吗?”

    “吃了。”

    小丽随口答应,把伞撑开放在客厅一角,转身在沙发上坐下。苏木想要去给她倒杯水,脚又不方便,只得说:“你自己倒水喝哦。”

    “好。”小丽垂着头,说不上拘谨,倒显得心事重重。

    苏木心想她多半又是为小刚来的,也不知道这小刚还要干什么,就先听听她怎么说吧,于是问她:“找我有事吗?”

    小丽双手撑在沙发上,抿着嘴唇,半天吱不出一个声音来。

    苏木性子急,可受不了这种慢腾腾磨人的气氛,只好再问一遍:“你有什么事就说吧,我能帮到的一定帮你。”

    小丽还像那天傍晚那样,“欲语泪先流”,两颗泪珠滴落在她半旧不新的牛仔裤上。

    沙发一角放着一盒抽纸,苏木抽了两张出来递给她,心道:“看样子得让她哭过了才好说。”于是再不催她,只默默地守着她,且看她到底要怎样。

    小丽呜呜咽咽地哭了一阵,擦了几张纸巾,终于停了下来,不好意思地说道:“对不起。”

    “没关系。”苏木给她一个微笑算作安慰。

    小丽吸了吸鼻子,语声有些模糊:“那、那个医生真的是你的男朋友吗?”

    “是。”苏木回答,“他在南州,来这边学习。”

    “小刚哥很难过,昨天回去就哭了。我还是第一次看见他哭。他说他很后悔,不该听何宽的话,起那样的心。”

    经过了情绪的流泻,小丽神情逐渐平静,说起小刚似乎也没有特别的激动。苏木心里忽然涌出了一丝哀怜,不是为小刚,而是为小丽。

    这样一个普通、平凡的女孩,也许生命中没有遇见你,她会有更加精彩的人生,可是她却愿意为你打扮,愿意为你改变,愿意为你来求情,愿意为你做所有的事,愿意把自己低到尘埃里,还不够吗?那个能垂眸看见她的人,又该在哪里?

    “苏老师,我知道要不是小刚哥,你的脚不会受伤,但是他真的不是坏人。他在村里可是人人都夸的,特别是我家隔壁的五保户李大爷,只要小刚哥在家,就会去帮他做事,有时还会拿钱给他用。苏老师,你能不能原谅小刚哥?我……看见他那样子,我就特难过,好像他做的事情都是我做的一样。”

    有一种毒,叫做“情毒”,世间痴男怨女,大概都是中了这种厉害的毒吧,明知爱而不得,偏要苦苦求索。生命的花只为你开,生存的动力和意义都在你那儿,而你,也许从来不舍得施舍我一点点眼神或者微笑。其实我只要你的一个回眸,我就会开得耀目璀璨,满室生香;其实我只要你的一次驻足,我就会十里桃花,灼灼其华。

    更大的悲悯充溢在苏木胸中,流露在她眼里,她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伸手拉住了小丽的手:“小丽,该来道歉的是小刚,不是你。我知道你很爱他,但是,是他的事情就是他的事情,你代替不了他。”

    “这么说,你真的不能原谅他吗?”小丽急了,蹙起她用眉笔轻轻描过的眉毛。

    苏木轻笑:“他来要过我的原谅吗?”

    小丽怔忪,泛红的眼睛盯着苏木一动不动。

    “好了,你别为他做这做那了。要说这件事你也是受害者,那时你被何宽弄走后我一直很担心,昨天听到你说没事了我才放下心来。”

    说起这个,小丽的眼圈又泛红了:“其实我……我没有说实话。”

    “什么?”苏木被吓住,一颗心“突突”狂跳起来,“你……他……”

    “别,苏老师,不是你想的那样!”小丽急忙摇头,“我是说我是上了他的车的,只不过我让他把车开到了我打工的发廊,没有去我住的那儿。”

    “那你为什么那样说?”

    “我不想让小刚哥知道何宽的真面目。”

    “你傻呀!”苏木扔下她的手,“何宽是怎样的人小刚不比你清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