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失落魂
她把头发染成了板栗色，披垂在肩头，一蓬厚刘海遮住了额头，脸上没再涂那些廉价的脂粉，只在嘴唇上抹了一层鲜橙色唇彩，上身一件牛仔外套，衬着里面的红色格子衬衣，下身一条超短的黑色伞裙，露着两条胖粗腿，肉色丝袜下踩着白色球鞋。
这个小丽，明明是鲜花般的年纪，却总要搞些让人感觉不对的东西。
此刻她瞪着一双黑眼睛定定地瞅着苏木，有些委屈，有些不甘。
苏木心里“咯噔”一下，回想到她和小刚的种种：糟了！恐怕她对自己生了什么误会。
“我是。你……”
苏木还没说完，她一屁股就在旁边坐下了，裙子都没有往下顺一顺。
“我在门口和他们磨叽了半天，他们才让我进来。什么金贵的学校？”她嘟起嘴很是不屑。
“门卫室里贴得有通讯录，你先给我打个电话就没事了。”苏木闻到她身上还是洒了浓烈的香水，忍受着给她说明。
小丽却不接话，抬起手搅了两下。苏木注意到她做了一溜晶莹剔透的水晶美甲。
天色将晚，除了教学楼里偶尔有学生发出的声音，四周静悄悄的。苏木也不知她住在哪里，这一带是城乡接合部，太晚了怕不安全，就主动问她：“你找我有事？”
那小丽张张嘴说不出话，眼睛里竟先滴下几滴泪来。
苏木越发诧异，想要找纸巾给她，一摸身上只有一串钥匙和手机，一时万分窘迫起来，只好伸手拍拍她的背安慰她：“先别哭啊！你有什么话就跟我说吧，我听着呢！”
小丽哭了一阵，自己从肩上挎着的红色包包里抽出几张纸巾来，在脸上胡乱抹了抹，歇得一口气，才抽抽噎噎地说道：“别人都说我是嫁不了有钱人才来缠着小刚哥，那是他们乱说！我从初二起就喜欢他了，可他一直不喜欢我。我愿意把什么都给他，在浙江的时候有一个老板要我我都没给，我只想给他，可他就是不要，说什么都不要！你说我到底哪里比你差了，你不就是书读得多有工作吗？可我也在找钱啊！我又没要他养我！”
苏木心底的那种疲惫和厌倦又冒了出来，她有时候觉得这人生其实挺没意思的。那些结了婚的人各种作，比如苏慧和陈建兵，比如吴谦和覃婉兮，比如以前和现在的同事中的其他某某某，结婚以前千般好万般好，结婚以后这样不对那样不对。而他们这些没结婚的也是各种作，为爱，为不爱，为爱了又不能在一起。
“你误会了，我和小刚不是那么回事。”
“你们一起去游西安！他的手机里都是你的照片！”小丽的声音越拔越高，近乎歇斯底里了，眼泪又流了下来，她也不去擦。
“那只是碰巧，就像你和某个认识的人一起在某地碰到，因为去的地方一样，于是就结个伴、搭个伙而已。至于照片，我没让他拍。”苏木冷静地说道，“你放心好了，以后我会注意。”
“你敢当着他的面说吗？”
“我已经跟他说过了。”
“可是他说你都有和他一起出去玩。你们一个学生生病了，你都让他陪你去照顾那个学生。”
这都什么跟什么？！
苏木很想说你要和小刚怎么样那是你们的事，你的发力点应该在小刚身上而不是我身上，还有在一起玩的还有其他人，我没让他陪着去照顾罗康，可那种心灰意冷的感觉就像夜幕重重地向她压过来，使她无力再分辩什么，只懒懒地重复说道：“以后我会注意，不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小丽虽然哭着，眼睛可是一直盯着她的，见她神色淡定，不像做假，这才稍稍放下点心来，拿纸巾擦眼泪。
“天黑了，你回去吧，这一带不太安全。”苏木等她平静了下来，看着教学楼里亮晃晃的教室说道。
小丽并不动，抿一下已被弄褪色的嘴唇，小心地说：“你说我要怎么做，才能像你一样被他喜欢，被他爱。”
苏木叹口气：“我说了实话，你会不会生气？”
小丽游移了一下，还是说：“你是老师，我不生气。”
苏木给她一个笑：“我倒愿意是姐姐。是这样，你爱小刚，是因为他做了什么吗？”
小丽摇头，终于也露出笑容来，使她的脸在暗黑的天幕下有了璀璨的光辉：“我不需要他做什么。他只要在那儿静静地坐着，我就看着他都觉得好幸福。”
“那反过来也一样啊！他爱你，你不做什么他都爱；他不爱你，你做得再多他都不爱，甚至还会讨厌。爱一个人不是卑微地索取、乞求。索求来的爱不是真正的爱。你就是你，根本不需要为不爱你的人去改变什么，那样太卑贱了，你会一直在他面前抬不起头来。”
小丽陷入了沉思，好半晌才喃喃自语：“可我就是爱他呀！”
“那就做到让他尊重你。”
小丽低下头去，捏着手里的纸巾。
“好了，你住哪里？该回去了。”
“我在一家发廊洗头发。我知道小刚不喜欢这个工作，可是我一个初中毕业的能干什么？我去过那些厂，人家都说至少你得是个高中生，要么是熟练工。”大概是确实需要一个人听她倾诉，小丽还没有走的意思，说起这些，又黯然神伤起来。
“那就学点东西。”
“再学下去，我都老了，更嫁不出去了。”
果然，从来没有什么救世主，从来没有什么把你从苦海中拉出来的上帝，能拯救你的只有自己。可是她在人生的旅途中浮沉，她不知道自己到底需要的是什么，她拿什么拯救自己？
苏木哀叹，只得说：“那你先想清楚你到底要什么，是一份能养活自己的技能，还是就这样把自己嫁了？”
小丽抬起头来看着前面：“其实你说的意思我懂。我姐姐就是什么都不会就早早地结了婚，给人家生孩子、伺候公婆，后来我前姐夫说不要就不要她了，连嫁妆钱都不还给我家，说是我家要了彩礼钱的。唉！总之很闹了一场。现在我姐嫁的也是离过婚的，她自己的孩子带不了，给人家带孩子，还不知道是个啥结果。可是，我就是舍不得小刚，好怕他被别人抢走了！”
说着，她的眼泪又流下来了。
苏木还能说什么？她只好把自己化身成“知心姐姐”，说着一些别人早就说过的话：“是你的没人能抢走，不是你的不用别人抢他都会走。重点是我们不要再做可怜的女人。”
“我该怎么办才好？”
“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人生，好和不好只有自己知道。你得自己选择。”
小丽再不说话，擦干眼泪站了起来。苏木送她出校门，看着她上了一辆公交车，才返回来。
回想她刚才说过的话，她觉得自己很可笑，什么人生什么爱，自己的生活都还找不到方向，哪有资格去“指导”别人？真的，以后是不是就在这里安家了，还是等到恰当的时候就回梓城去，她一点底都没有。回去以后又怎样呢？那时候陆常山已经和陈雅欣结婚了吧，那她呢？有没有勇气再去爱别人或者接受别人的爱？
她揣着沉甸甸的心，从教学区围墙上的小门出去。没有路灯，天光昏暗，她走到楼脚，猛见那儿站着一个人，却是林小刚，心头忽然生出些不舒服的感觉来。
“苏老师。”小刚等她走近，喊了她一声。
苏木感觉到他的眼睛里有灼热的光射出来，她把楼梯间的声控灯拍亮，不去看他，只礼貌地说道：“你好。”
小刚立马觉出了距离感，眼里的光更加灼热，照着她的侧脸猛射：“小丽来找过你，是不是？”
“嗯，有些误会，我向她澄清了。”苏木实话实说。
“不是误会！”小刚很激动，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苏木，我……”
苏木抬头静静地看着他的眼，好像古井的水。
小刚看出了冷意，松了手，眼里的光暗淡了下去：“对不起。”
“小刚，”苏木收回视线，看向对过的墙壁，“我再在以前的话上加一句：就算我已经放下了他，我的心也不可能为你停留。”
“我不相信你会这样狠。”小刚微黑的脸上闪着坚毅的光，“我看出来了，你只是在心上封了一层铁皮而已，其实里面特别柔软。”
“那只是你看到的！”苏木回过头来，复又盯着他，稍放缓了语气，“对不起我说话很直接，但是我真心不想在你我之间留下什么遗憾。”
“不会有遗憾。我不在乎你以前有过什么，我第一次看到你——就是在这儿——我就爱上你了，我只认这个事实。我可以等，等到你的心为我停留。”
苏木听着这样的话，恍惚间竟有些熟悉的感觉，她的心乱了，乱得害怕。
这个小丽，明明是鲜花般的年纪，却总要搞些让人感觉不对的东西。
此刻她瞪着一双黑眼睛定定地瞅着苏木，有些委屈，有些不甘。
苏木心里“咯噔”一下，回想到她和小刚的种种：糟了！恐怕她对自己生了什么误会。
“我是。你……”
苏木还没说完，她一屁股就在旁边坐下了，裙子都没有往下顺一顺。
“我在门口和他们磨叽了半天，他们才让我进来。什么金贵的学校？”她嘟起嘴很是不屑。
“门卫室里贴得有通讯录，你先给我打个电话就没事了。”苏木闻到她身上还是洒了浓烈的香水，忍受着给她说明。
小丽却不接话，抬起手搅了两下。苏木注意到她做了一溜晶莹剔透的水晶美甲。
天色将晚，除了教学楼里偶尔有学生发出的声音，四周静悄悄的。苏木也不知她住在哪里，这一带是城乡接合部，太晚了怕不安全，就主动问她：“你找我有事？”
那小丽张张嘴说不出话，眼睛里竟先滴下几滴泪来。
苏木越发诧异，想要找纸巾给她，一摸身上只有一串钥匙和手机，一时万分窘迫起来，只好伸手拍拍她的背安慰她：“先别哭啊！你有什么话就跟我说吧，我听着呢！”
小丽哭了一阵，自己从肩上挎着的红色包包里抽出几张纸巾来，在脸上胡乱抹了抹，歇得一口气，才抽抽噎噎地说道：“别人都说我是嫁不了有钱人才来缠着小刚哥，那是他们乱说！我从初二起就喜欢他了，可他一直不喜欢我。我愿意把什么都给他，在浙江的时候有一个老板要我我都没给，我只想给他，可他就是不要，说什么都不要！你说我到底哪里比你差了，你不就是书读得多有工作吗？可我也在找钱啊！我又没要他养我！”
苏木心底的那种疲惫和厌倦又冒了出来，她有时候觉得这人生其实挺没意思的。那些结了婚的人各种作，比如苏慧和陈建兵，比如吴谦和覃婉兮，比如以前和现在的同事中的其他某某某，结婚以前千般好万般好，结婚以后这样不对那样不对。而他们这些没结婚的也是各种作，为爱，为不爱，为爱了又不能在一起。
“你误会了，我和小刚不是那么回事。”
“你们一起去游西安！他的手机里都是你的照片！”小丽的声音越拔越高，近乎歇斯底里了，眼泪又流了下来，她也不去擦。
“那只是碰巧，就像你和某个认识的人一起在某地碰到，因为去的地方一样，于是就结个伴、搭个伙而已。至于照片，我没让他拍。”苏木冷静地说道，“你放心好了，以后我会注意。”
“你敢当着他的面说吗？”
“我已经跟他说过了。”
“可是他说你都有和他一起出去玩。你们一个学生生病了，你都让他陪你去照顾那个学生。”
这都什么跟什么？！
苏木很想说你要和小刚怎么样那是你们的事，你的发力点应该在小刚身上而不是我身上，还有在一起玩的还有其他人，我没让他陪着去照顾罗康，可那种心灰意冷的感觉就像夜幕重重地向她压过来，使她无力再分辩什么，只懒懒地重复说道：“以后我会注意，不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小丽虽然哭着，眼睛可是一直盯着她的，见她神色淡定，不像做假，这才稍稍放下点心来，拿纸巾擦眼泪。
“天黑了，你回去吧，这一带不太安全。”苏木等她平静了下来，看着教学楼里亮晃晃的教室说道。
小丽并不动，抿一下已被弄褪色的嘴唇，小心地说：“你说我要怎么做，才能像你一样被他喜欢，被他爱。”
苏木叹口气：“我说了实话，你会不会生气？”
小丽游移了一下，还是说：“你是老师，我不生气。”
苏木给她一个笑：“我倒愿意是姐姐。是这样，你爱小刚，是因为他做了什么吗？”
小丽摇头，终于也露出笑容来，使她的脸在暗黑的天幕下有了璀璨的光辉：“我不需要他做什么。他只要在那儿静静地坐着，我就看着他都觉得好幸福。”
“那反过来也一样啊！他爱你，你不做什么他都爱；他不爱你，你做得再多他都不爱，甚至还会讨厌。爱一个人不是卑微地索取、乞求。索求来的爱不是真正的爱。你就是你，根本不需要为不爱你的人去改变什么，那样太卑贱了，你会一直在他面前抬不起头来。”
小丽陷入了沉思，好半晌才喃喃自语：“可我就是爱他呀！”
“那就做到让他尊重你。”
小丽低下头去，捏着手里的纸巾。
“好了，你住哪里？该回去了。”
“我在一家发廊洗头发。我知道小刚不喜欢这个工作，可是我一个初中毕业的能干什么？我去过那些厂，人家都说至少你得是个高中生，要么是熟练工。”大概是确实需要一个人听她倾诉，小丽还没有走的意思，说起这些，又黯然神伤起来。
“那就学点东西。”
“再学下去，我都老了，更嫁不出去了。”
果然，从来没有什么救世主，从来没有什么把你从苦海中拉出来的上帝，能拯救你的只有自己。可是她在人生的旅途中浮沉，她不知道自己到底需要的是什么，她拿什么拯救自己？
苏木哀叹，只得说：“那你先想清楚你到底要什么，是一份能养活自己的技能，还是就这样把自己嫁了？”
小丽抬起头来看着前面：“其实你说的意思我懂。我姐姐就是什么都不会就早早地结了婚，给人家生孩子、伺候公婆，后来我前姐夫说不要就不要她了，连嫁妆钱都不还给我家，说是我家要了彩礼钱的。唉！总之很闹了一场。现在我姐嫁的也是离过婚的，她自己的孩子带不了，给人家带孩子，还不知道是个啥结果。可是，我就是舍不得小刚，好怕他被别人抢走了！”
说着，她的眼泪又流下来了。
苏木还能说什么？她只好把自己化身成“知心姐姐”，说着一些别人早就说过的话：“是你的没人能抢走，不是你的不用别人抢他都会走。重点是我们不要再做可怜的女人。”
“我该怎么办才好？”
“每个人都有他自己的人生，好和不好只有自己知道。你得自己选择。”
小丽再不说话，擦干眼泪站了起来。苏木送她出校门，看着她上了一辆公交车，才返回来。
回想她刚才说过的话，她觉得自己很可笑，什么人生什么爱，自己的生活都还找不到方向，哪有资格去“指导”别人？真的，以后是不是就在这里安家了，还是等到恰当的时候就回梓城去，她一点底都没有。回去以后又怎样呢？那时候陆常山已经和陈雅欣结婚了吧，那她呢？有没有勇气再去爱别人或者接受别人的爱？
她揣着沉甸甸的心，从教学区围墙上的小门出去。没有路灯，天光昏暗，她走到楼脚，猛见那儿站着一个人，却是林小刚，心头忽然生出些不舒服的感觉来。
“苏老师。”小刚等她走近，喊了她一声。
苏木感觉到他的眼睛里有灼热的光射出来，她把楼梯间的声控灯拍亮，不去看他，只礼貌地说道：“你好。”
小刚立马觉出了距离感，眼里的光更加灼热，照着她的侧脸猛射：“小丽来找过你，是不是？”
“嗯，有些误会，我向她澄清了。”苏木实话实说。
“不是误会！”小刚很激动，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苏木，我……”
苏木抬头静静地看着他的眼，好像古井的水。
小刚看出了冷意，松了手，眼里的光暗淡了下去：“对不起。”
“小刚，”苏木收回视线，看向对过的墙壁，“我再在以前的话上加一句：就算我已经放下了他，我的心也不可能为你停留。”
“我不相信你会这样狠。”小刚微黑的脸上闪着坚毅的光，“我看出来了，你只是在心上封了一层铁皮而已，其实里面特别柔软。”
“那只是你看到的！”苏木回过头来，复又盯着他，稍放缓了语气，“对不起我说话很直接，但是我真心不想在你我之间留下什么遗憾。”
“不会有遗憾。我不在乎你以前有过什么，我第一次看到你——就是在这儿——我就爱上你了，我只认这个事实。我可以等，等到你的心为我停留。”
苏木听着这样的话，恍惚间竟有些熟悉的感觉，她的心乱了，乱得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