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木满常山
字体: 16 + -

六十四、暗夜雨

    他们的家在12楼,听不见外面的雨声,暗夜中唯一的声响只有覃婉兮的哭泣。吴谦静静地抱着她,心内除了愧疚还是愧疚。

    他还爱她吗?也许还是爱着的吧。犹记得相爱之初,什么都没有,哪怕只是坐在校园的一棵树下看天空中的流云,两人之间都是温馨的气息。后来呢?后来呀,生活中那些早就存在的沉渣慢慢泛滥出来,经年累月,磨蚀了他们的爱,淡褪了他们的情。

    生活本就是诗意与琐碎并存,情怀与庸常共生。有的人可以在琐碎与庸常中看到花的世界、叶的天堂,他诗意地栖居着;有的人在琐碎与庸常中随波逐流,迷失自我,再找不到回家的方向。

    哭声渐渐稀疏,最后变成了细碎的抽噎,覃婉兮说:“我想泡个澡。”

    “好,我去给你放水。”

    吴谦松开她,去卫生间给她放了满满一缸热水,再滴了六滴玫瑰精油,看着她把身子埋进水中,才退了出去。

    他的细心一如既往,穿过岁月的尘埃,好像没有流失一分一毫,但也许就是这样细致入微的付出让覃婉兮习惯了被呵护,习惯了被疼宠,习惯了不用去考虑他的感受而认为一切都理所当然。习惯是个很可怕的东西。习惯了就会上瘾,就会在哪天吴谦不再给予的时候她的天崩塌了,而吴谦罪孽深重。

    覃婉兮闭上眼,水中的精油因子慢慢渗入她的皮肤,她的神明逐渐得以回笼并清晰起来。

    是放弃还是继续,这是个问题。

    放弃了会如何,继续了又该怎么做,她需要好好想想。

    她睁开眼,抬起左手腕看那一条红痕,颜色已经转淡了,伤痛却宛在昨日。

    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吴谦站在阳台上抽着烟,没有开灯,烟头在暗夜中闪着一星红光。

    他是很敏感的人,自从在酸汤鱼火锅店看见覃婉兮和张力在一起后,他就一直注意观察覃婉兮的一举一动。她越来越好打扮了,美得过于妖娆了。男人的嫉妒心像地下的岩浆在他体内沸腾,他不再去冬梅那儿留宿,哪怕再晚他都回来,夜夜频繁地纠缠她,愤恨地期望那嫉妒可以在她身上得到彻底的发泄。是在哪天晚上呢?他去卫生间冲洗完后回到卧室,却发现覃婉兮并不在床上。然后,他看见她在阳台上抽烟。第二天,他在衣柜的最里面搜出了一条esse。

    估摸着覃婉兮该出来了,他掐灭了烟。

    “我去睡了。”覃婉兮见他走过来,跟他说道。

    “嗯。”

    吴谦走进卫生间,在残留的玫瑰精油的芳香中洗漱好再回到卧室,覃婉兮果然已经躺下了。他爬上床从背后抱住她,说道:“婉兮,我们谈谈。”

    “谈什么?”覃婉兮的脸泛着浴后的红晕,在台灯下闪着诱人的光。

    “我们还是离婚吧。”吴谦说得没有一丝犹豫,这是他思量已久的决定。

    覃婉兮没有说话。她早就告诉过他,离婚,那不是她要的选项。

    “婉兮,你听我说。”吴谦摆好了商谈的架势,继续说道,“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但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冬梅她又有了我的孩子,我是希望你幸福的。”

    “是吗?我的幸福在哪里呢?”覃婉兮终于忍不住讥讽。

    吴谦当没有听出她的意思:“这么多年来,我想了很多,你心里也应该明白,其实我是配不上你的。”

    覃婉兮闭上眼,深深叹了口气,只觉得万分疲惫:“吴谦,我们已经是八年的夫妻了。”

    “我的意思是,也许你会有比我更好的归宿。”

    覃婉兮蓦然扭头,对上在她头顶上的他的眼睛,唇边只有冷笑:“你做了那么好的事,我还有更好的归宿吗?”

    吴谦垂下眼帘:“对不起!”

    覃婉兮回过头来,重新闭上了眼。

    “别再抽烟了,女人抽烟伤身体。”吴谦期期艾艾,只好转到这个话题。

    覃婉兮很想趁着睡着之前好好谋划应付王明扬和张力的对策,其实是没有心思来考虑吴谦到底要和她谈什么的,至于离婚……呵!

    吴谦见她兴致缺缺,咬咬牙,抛出他最终要说的话:“如果是张力的话,这个归宿就很好。”

    好像遭受到此生最重的侮辱,覃婉兮霍然坐起,低头看着这张共枕了十年的脸,心头的血液如滔滔洪水般涌上脸颊,把脸胀得通红。她颤抖着嘴唇,说不出一个字。

    到底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爱了十年的男人,曾经说过要共此一生的爱人,曾经把她当宝一样捧在手心的她的丈夫,竟可以伤害她至如此地步!

    吴谦没有料到她会有这样大的反应,一时忐忑无措,也坐起身来,伸手去握她的肩膀:“婉兮,你别……”

    覃婉兮醒过神来,怒极之下只觉一股重力积聚于手掌,她狠狠地朝着那张脸扇了过去。

    “啪——”

    “吴谦,我永远不会原谅你!永远!”

    覃婉兮嘶声吼叫,美丽的容颜扭曲成了一张变形的面具。她冲下床,脚步踉跄,似乎每走一步都是肮脏、屈辱、愤怒。

    “婉兮——”

    吴谦从床上翻到她这边来,几步跨上去抱住了她,“对不起,对不起……”

    这一年来,他跟她说得最多的也只有这三个字了。

    覃婉兮浑身颤抖,又虚脱到无力,宛如风中飘零的落叶。

    “看到你跟他在一起,我很难受,我很难过……”吴谦不知道怎么办了,只有抱紧了她,“对不起,我再也不说了,再也不说了……”

    “吴谦,你已经抛弃我了。”覃婉兮缓过一口劲来,声音飘忽。

    “没有,婉兮!我说过会照顾你的,我从来没有想过要抛弃你。”吴谦如此说着,却不知道是为哪般。

    “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

    “你怎么惩罚我都可以,就是不要惩罚你自己。”

    屋外的雨还在无声地下着,没有风,雨线垂直,连绵的是丝丝凉意——天凉好个秋!

    张力坐在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是那座紫檀木卧牛根雕。上等的小叶紫檀,栩栩如生的水牛,牛角上的纹路都宛若天成,可见雕刻手法之巧夺天工。

    覃婉兮有一点说得不对,这座根雕不是覃工送的,而是张力花高价从他手里买的。

    这是一个心思缜密又大胆的女人,他费尽心机把她弄到身边来,只是想告诉王明扬:凡是敢在我面前耍弄花招者,最终都会被我戏耍!

    但是他不想玩了。

    覃婉兮该知道分寸了吧。

    他不知道王明扬给了她什么。对覃婉兮来说,目前最失败的是婚姻,他以为王明扬会帮覃婉兮对付那个小三,把她丈夫拉回去,现在看来并不是。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覃婉兮想要惩罚她的丈夫和那个小三。

    他脑海中浮现出覃婉兮在酒廊说的话“简单放手不是我的风格,我要让伤我的人痛得最深”,还有在南江边说的话“我不会就这么算了的。我要好好想想,找到一个最佳的方案”。

    “最佳的方案”是什么方案,值得覃婉兮甘冒如此大的风险?

    她自杀过,这应该算是她最初想到的方案。覃工的死已经让她丈夫背了一层负疚的枷锁,如果她也死了,她丈夫会一辈子都活在阴影当中,可见这个方案是有意义的。但是她又活过来了,重新焕发出生机,活得更精神了,这说明自杀只是一种试探,是为了等待更大的机会,给她丈夫和外遇更深更重的惩罚。

    这是一个很善于等待的女人,也是一个可怜的女人,更是一个愚蠢的女人!

    张力不由得想起自己的父母,从他有记忆起,两人就是在无休止的争吵中撕扯,吵完以后两人又相对无言,或者互相道歉,恩爱如初,然而过不了几天又开始争吵。那就是一个不断循环的过程。妈妈常常抱着他哭泣,爸爸常抱着他长吁短叹。直到他七岁那年,或许是双方都累了吧,签字离婚,妈妈带着他回到南州,不久就和一年前妻子病逝的宋家爸爸结婚。而他的父亲,直到10年后才和苏木的母亲重组家庭。

    他的父母其实是很相爱的,尤其是父亲,愿意把他留给母亲,愿意用10年的时间看着他们母子生活得好了才放手,这是该有多爱?然而他们就是没法生活中一起。

    爱的方式有很多种,覃婉兮的太惨烈。

    他深深悲悯着,把那座根雕放进一个纸箱里,包装好明天让小天给覃婉兮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