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木满常山
字体: 16 + -

三十、香子沟(2)

    杨灿三两下把鞋换了,跟着小天从院子西边的一个穿廊出去,后面山脚下矗立着几栋公寓楼,大概是员工宿舍。右边一排平房,中间门楣上大书“食堂”二字。他们走进去,张力正在一张餐桌前和两个中年人说话,见她来了,站了起来。杨灿惊讶地发现他也换上了工装。

    “这是新来的助理——杨灿。”张力给他们介绍,“杨助理,这位是采购部杨经理,算是你的家门。这位是技术部况总监。”

    杨灿和他们一一握手问好。

    “既然是一家人,就叫我哥吧。”杨经理瘦高个儿,笑容可掬。

    “哥!”杨灿甜甜地喊了一声。

    况总监矮墩墩的,头顶没有头发——俗称“地中海”——是个不苟言笑的大叔。他眼神锐利地睨了一眼杨灿,就坐下了。

    不一会儿食堂的服务员端上菜来,四人边吃边聊。杨灿注意到他们谈的都是最近推出的新品及新品如何改进的事。可能是照顾到杨灿一个人插不进嘴,张力偶尔把她带进去说两句。没有人问她来自哪里,是否适合倾听或者参与他们的谈话,杨灿知道这肯定是张力的授意。

    一顿饭毕,杨灿对他们的新品技术也了解了个二二三三,对比zm的相关产品,确实在技术上优越得多,但其实这都不是她要关心的。

    “杨助理记得明天回公司以后看通讯录,把杨经理和况总监的电话号码记下来,我有什么事你可以代我通知他们。”张力说。

    杨灿赶忙拿出手机:“我现在就记。”

    杨经理笑眯眯地说了他的电话号码,况总监则板着脸有些不情愿。杨灿留意到张力给了他一个眼色。

    “就这样吧。杨助理跟我去后山看看。”张力站了起来。那二人就此告辞。

    杨灿跟着他从厂门口出来,沿着清江河走了200米,然后开始爬山。爬到山腰处径直往东走到山边,下面就是开采v材料的矿口。一块空旷的地面上,挖掘机、货车随意地停放着,没有一个人出没。

    张力在一棵柏树前坐了下来。杨灿也挨着他坐下。傍晚的山风任意吹拂,吹干了因爬山而起的汗水。

    杨灿拔起一株草放在手指上缠绕,问张力:“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大可以不收留我的。”

    张力不回答她的问题,反而说:“身为一个总经理助理,却对公司的业务一无所知,你认为你应该吗?”

    杨灿不相信他的话,扁扁嘴道:“你不就是在试探我吗?”

    “我想知道王明扬会怎么做,这很有趣!”张力看着一只晚归的鸟从空地上飞过,笑得很邪魅。

    杨灿决定跟他说实话,以撇清和王明扬之间的关系:“他是想通过我得到他想要的东西,刚才我来的路上他还跟踪过我,被我打发了。”

    张力转过头来,一双眼睛似笑非笑,又深如海水。杨灿感觉自己要沉到那海水中去了,一颗心不由自主地怦怦跳起来,只听他道:“你为什么要到我这里来?”

    杨灿扭开头去,稳定了一下自己的心神,才嘻嘻笑道:“因为你很好看!”

    张力的右边嘴角向上一勾,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全世界的女人都认为我好看。”

    杨灿紧张起来,揪着他的一片衣角,也顾不得羞涩了,微红着脸问道:“那、那……你是不是都和她们那啥了?”

    张力瞧着她在暮色中娇娇怯怯的脸和眼神,突然觉得这个蠢女人还真是又天真又可爱,忍不住伸出手去撩了一下她额前的秀发,眼神越发的温柔魅惑,低声喃喃道:“你是不是也想呢?”

    杨灿心想,这样的张力,身边的女人恐怕多如过江之鲫,所以你不能认真,认真的话,你就把自己推到火坑里去了。于是她抿唇一笑,无所谓的道:“想啊!是个女人都想把你吃了!”

    张力收回手,眼神瞬间冷硬起来,刚才的绮丽暧昧换作了嗖嗖寒气:“你不是妖怪,我也不是唐僧肉,吃什么吃?”

    杨灿搞不懂他怎么说变脸就变脸了,回顾一下自己的话,好像没问题啊。她细细看着他的侧脸,第一次觉得在这张俊颜下,似乎也有不为人知的、深藏的秘密。

    “我嬉皮笑脸惯了,你别生气啊!”

    张力又转过脸来,眼前是一张和苏木完全不同的脸,俏皮、鬼畜,又不乏真诚。苏木是他这辈子永远不可能得到的天使,是他心中那一泓圣洁、纯净的泉水,而眼前的这双眼睛,竟也一样干净、清澈,和那些女人的截然不同。

    “王明扬不是很好吗?你为什么不要他?”不知道是不是出于好奇,他问出了这个问题。

    杨灿不屑地撇撇嘴,说道:“他可会隐藏了,瞒了我两年,最近才让我发现他有老婆。”

    “你们女人不是一向为了爱不顾一切吗?”

    “切!老娘……”猛觉这样的自称在男神面前实在不雅,杨灿拢住嘴,调皮地眨眨眼,咳嗽一声才又道:“不是吹的哦!我家教很好,才不会去做那伤天害理的小三勾当。”

    张力再不说话。两人都沉默下来,直至暮色渐浓,杨灿才蓦地站起来,惊叫道:“糟了!那份资料我要什么时候才翻译完啦?我得走了!”

    话还没完,她就跳起来,跑得比兔子还快。

    张力张嘴想要叫住她,想想又算了,跟在她后面回驻地。

    山里的夜间气温果然不同白日,杨灿一直在电脑前坐着,到终于把那份资料翻译完时,摸摸手腕,一层鸡皮疙瘩。她把衣袖放了下来,打开门,明亮的灯光下,张力依旧在竹榻上坐着,拿着刻刀专心致志地摆弄那截树根。

    “做完了?”他问。

    “嗯。都要到11点了,你还不休息吗?”杨灿走过去在旁边坐了下来。

    “马上就好。你饿不饿?要不要吃夜宵?”

    “不吃,对肠胃不好。”杨灿倾下身,把自己抱紧。

    张力的嘴角浮起一丝淡笑:“这也是你的家教?”

    杨灿不答。他抬头看她,才注意到她快把自己抱成一个圆球了,于是停下手中的活计,对她说:“去睡吧,床上暖和点。”

    杨灿摇头:“其实也没多冷,只是觉得这样舒服点。你别管我了,我看你雕刻。”

    “你跟我们家豆豆一样嘴硬。”似乎说到苏木是一件很开心的事,张力笑起来,又低头去雕刻。

    看着他一脸宠溺的笑,杨灿突然升起一个念头,并且这个念头马上生成语言从嘴里吐了出来:“我问你一个问题:如果阿木不是你妹妹,你会不会爱上她?”

    张力的手顿在空中,但随即恢复如常,他气息平稳地说道:“她就是我妹妹,永远都是。”

    房间里很安静,只有他刀削木头的声音。他的头发又亮又黑,睫毛低垂,在眼睑处投下两弯阴影。他应该有30岁了吧,眼角有一点点细纹,不过这让他更有一种成熟的韵味。他的嘴唇有锋锐的线条和棱角,好像一把冰冷的刀。

    杨灿以手支颐,默默地看着他,就像欣赏一幅画。这样的男子,不知道他的内心,是否如表面这般安然宁静?

    他的眼睛虽没有看她,却仿佛能洞悉她的思想,淡然说道:“不要妄想走进一个人的内心,那样你会很痛苦。人生难得一糊涂,太聪明了不是好事。”

    “我想知道,你的心有没有为一个人停留过?”

    “停或者不停,我的心都在这儿。”

    “会不会来一个人把它拿走?”

    “拿或者不拿,我的心还在这儿。我只为自己而活。”

    这颗心早就停留在苏木那里了,她没有拿走,但是她也没有抛弃,这就够了。豆儿,你就是我,我只为自己而活!

    他手里的小玩意已经现出了完整的形状,原来是只小小的梅花鹿。杨灿惊奇地看他完成最后一道工序,忍不住想要据为己有:“这个给我好不好?”

    张力微笑看她:“本来就是给你的。”

    这下杨灿简直欣喜若狂:“真的?为什么?”

    “因为你很傻!”

    杨灿嘟起嘴,没想到是这个答案:“那你给那些聪明的好了,我不要了!”

    张力笑得露出了两排整齐的白牙:“说你傻你还真的是傻!这只小鹿就是送给不惧山高路陡来到香子沟的傻丫头的,你让我再送给哪一个聪明的丫头去?”

    杨灿复又高兴得好像回到了童年幼稚时候,从他手里抢过那只小鹿,傻呵呵地笑起来。

    “以后不要在我面前问为什么。我最讨厌人家问这三个字。”张力又说。

    “知道了啦!你还真是个古怪的美人!”

    这天晚上,杨灿枕着深山里幽冷的寒气,在浓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夜中,握着那只小小的梅花鹿,做了一个香甜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