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医生,请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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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梦里花落知多少 三

    元庆八年,孤蔷十岁,北少焱十八岁,北羌十六岁。按照祖例,神宫祭司满十岁时,皇帝可携皇子入神宫参拜。

    北疆是一个及其信奉神灵的国家。

    传闻建国初期,北疆脚下是一片寸草不生的荒凉之地,因得神灵眷顾,赐雨露粮食,才有了今日的繁华。初代皇帝感念神灵恩德,于是在宫中最东面修筑神宫供奉,同时由神灵从民间挑选一位女婴入神宫侍奉,满十岁之后入朝堂辅佐皇帝。

    由此便成为一种祖制,世代传承。

    而孤蔷,便是新一任的神宫祭司。

    当北少焱、北城跟随在皇帝身后迈进了那一扇有些沉重的殿门,一道清澈空灵的声音不知从哪里传出“恕微臣此时不便恭迎陛下,劳烦陛下与二位殿下移驾右殿。”

    神宫之中景致雅观,青砖路上没有一枚落叶,显然是刚刚打扫过。远远便能看见三座威严宏伟的宫殿,依次是是正殿,右殿,下殿。

    空旷的大殿中央被一道垂地的轻纱隔开,隐约可见轻纱对面一抹身影正端坐着静候他们的到来。大殿中不知点的是何种香料,轻烟袅袅,完全不同于宫中一般香料的清香,闻起来格外清心安神。

    “寡人在此恭候祭司出关。”皇帝抱拳,向着轻纱对面恭敬地微微鞠躬。

    “陛下不必多礼,请入座。”清澈的声音缓缓传出,听不出一丝的紧张与慌乱。只见轻纱后面的女子轻轻抬手,一阵清风拂进大殿,轻纱被缓缓掀起,女子的身影也渐渐清晰起来。

    端坐在那里的小女子一身素白的轻纱水袖长裙,只是她的脸上蒙上了一层轻纱,让人看不清她的容貌。

    不知为何,一身黑袍的男子在见到孤蔷时,微微一怔,嘴角竟微不可见的轻挑了一下。

    “微臣叩见二位殿下。”

    “焱王北少焱见过大人。”北少焱缓缓起身冲着孤蔷微微作揖,温文尔雅的俊颜上扬起一抹温和的笑容,墨发白袍的男子,此时站在淡淡的轻烟中,温和的更像是一位书香门第的谦谦公子,而不似一位未来掌握天下生杀大权的君王。

    “北城,见过大人。”与北少焱的温暖截然不同,北羌周身散发着一股无形的压迫感。淡漠的看了她一眼,剑眉微蹙,薄唇微抿,从始至终都是端坐在那里。

    “陛下好福气,两位殿下皆是人中之龙。”皇帝听到这话时爽朗的笑出声,脸上是难掩的骄傲。“寡人有这两位优秀的皇儿,是寡人之福,是北疆之福啊!”此时,历经沧桑的皇帝更像是一位普通的父亲,满含着对孩子的殷切希望。

    “微臣也会穷极所能辅佐陛下以及二位殿下。”分明是听惯了的奉承之语,却是被她用温软的声音说出,带着几分淡然与缥缈。

    四人接下来聊的不过就是占星得出的结论,天祭的相关安排等诸多琐事。

    “方才进来发现大人宫中没有一名杂役,天祭将至,大人也有许多琐事需要处理,不知是否需要从内务府挑选几名会做事的下人派过来?”

    “多谢太子殿下好意,只是主人喜静,一时间添了生人恐有不妥……”

    这是她的推脱之词,天白对也曾经问她要不要多一些人照顾她,她经常自己一个人呆在这偌大的神宫,未免寂寞。但正是因为她一个人呆的久了,才更不想卷入无所谓的纷争与算计。

    人多是非多,而这里偏偏是是非最多的地方。

    不知过了多久,孤蔷抬眸看向殿门处,门口的夜明珠散发出微弱的光亮,昭示着及近黄昏。

    和皇帝聊天是很费精力的,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字都要斟酌再三,稍有不慎,那便是大不敬之罪。她只是同他们说了半日便觉得心累,更别说日后要在皇帝手下做事。

    孤蔷忽然就没了精神。

    站在殿门口,孤蔷长长的呼了一口气,放松下来。她自小长在神宫,所见之人除了天白,也就是每日来给自己送膳食的侍女罢了,那时还总是好奇神宫之外的人是什么样子,如今终于如愿,莫不如不见。

    送走了三人,一把扯下蒙在头上的轻纱,站在夕阳中目送着三人的背影。

    那个男子是叫北城吧,虽是个俊朗青年,可是眼神好可怕,年纪轻轻的怎的这般阴沉?

    心里想着,那男子却突然转过头来,眼里的错愕一闪而过,随即恢复到一贯的冷然。倒是孤蔷没有想到他会转过头来,心里一惊,连忙向殿内跑去。

    而男子看着她落荒而逃,转身时扬起的墨发,还有那错愕间睁大的眼,眸瞳如同深海般湛蓝深邃,仿佛带着一种魔力,看见了,便会沦陷。

    她不认识他,而他,却记得她。

    早朝结束,皇子按例应入凤鸾宫向皇后请安。北城一身黑色绣龙朝服,独自走在后宫的青砖长廊上,感受阳光暖洋洋的照拂在脸上十分惬意,此时正是各宫梳妆用膳的时辰,所以长廊上几乎见不到什么人,也是难得的清闲。

    停住脚步,剑眉不经意的蹙起,目光锁上不远处的人。

    孤蔷今日才总算见识了皇宫究竟有多么的华丽庞大,琳琅的宫宇,结队路过的侍女、侍监服饰各异,偶尔路过的巡逻队英姿飒飒,这就是皇城,天下的人都梦寐以求想要越过那座高高的城墙进入的地方。

    仰头看向长廊两侧的宫墙,孤蔷陡然觉得自己在这深宫之中,是多么渺小的存在。

    “祭司不在神宫,怎么反倒有兴致到这儿来晒太阳?”冷峻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有些疑惑转过头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却见北城顺着光逐渐靠近。

    “这么好的天气若待在屋子里才是可惜。”轻皱眉,这男人身上的压迫感太过强烈,那一双眼睛哪怕只是扫你一眼也带着猎豹般的锐利。见北城不再说话,耸了耸肩“微臣便不打扰殿下了,微臣告退。”

    “大人这是要去哪里?”漫不经心的一句话令孤蔷迈出的脚步又收了回来,疑惑他究竟要说什么。

    “大人若是要去面圣,应该走反方向。若是本王没有记错,前面那个方向的宫苑,住着的可都是一些嫔位以下的小主。大人怎么不去上朝反倒独自去见位分不高的妃嫔?”北城能够清楚的感受到女子听完自己的话之后明显的紧张起来。

    他从不是一个多管闲事的烂好人,之所以开口,只是因为那人是她。

    却不想黑纱下突然传出一声轻笑,女子伸出纤细的手轻轻将脸上的轻纱掀开,上前一步拉近她与男人的距离,含笑的深蓝直直的望向他“辅政王殿下,咱们也算是见过一次面的人,就算不是朋友,也算不上敌人不是?何苦这般刁难?”轻柔的声音,说着轻挑的话。

    北城身形一怔,直觉的向后退开一步。风夹着淡淡的清香飘进鼻翼,是他在大殿上闻到的那股香味;她的眼睛明亮,清晰倒映着他的身影。

    余光忽然瞄到远处的一座轿撵,眼底稍纵即逝的温和冷却下来,恢复了一贯的冷酷“现在不是本王刁不刁难你的问题,而是她要怎么拿本王和你做文章。”说罢在孤蔷惊讶的目光中扯掉她脸上的黑纱“待会听到声音你就装作是本王的侍女伏在地上,记住左手要合在右手之上,头要低,不能让人看到你的前额,记住了?”这后宫的侍监别的不行,就是眼睛毒,若是被他们看出了什么端倪,事情只会变得更糟。

    孤蔷赶紧将头低下,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了一声“孤蔷多谢殿下相助。”在北城微微错愕之际退后几步,俯身跪下。

    轿撵由远及近,在北城面前缓缓落下。

    一身华服的赵良媂头戴八宝琉璃冠,精致的妆容更衬得她的容貌精致无比,狐狸般的双眼勾出一个惑人的弯度,随即,一抹魅惑众生的笑容便在唇角荡漾开来“殿下好早,本宫也是刚从皇后娘娘那里请安回来。哎呀,你瞧本宫这记性都忘了给殿下请安了,还不扶本宫下来!”

    北城负手而立,却是没有动,让他给她给请,也要看她受不受得起。赵良媂碰了钉子,尴尬的笑着,也不见他阻止,只能硬着头皮准备下轿撵。

    “既然娘娘有孕在身,这些虚礼还是免了吧。”

    怀上龙胎就嚣张跋扈的女人他在宫中见的多了,只是你今天得到的光环越多,明天你失去的时候只会越痛苦……毕竟,若是这宫中的皇嗣都这么容易就能降生,何至于到现在宫中还是只有两位皇子?

    赵良媂并没有因此而恼火,依旧笑得娇羞“那本宫就多谢殿下了。”目光忽然投向不远处恭敬跪着的孤蔷“殿下何时也带侍女在身边了?”

    “还不送你们娘娘回去?”声音中不含一丝温度,冷冷打断了赵良媂的话。眸光扫向轿撵旁跪地的一众侍监,即使不去对视,侍监们也能感受到来自头顶上方的一片冰冷。

    那是一种与生俱来的王者威严。

    赵良媂恨恨离去,华服中涂着蔻丹的手恨不得要将手帕撕成碎片,蒋雪墨,你不过是仗着辅政王才能压在本宫头上这么久,你一个罪臣之女,这后宫四妃之首让你做了这么久已经算是足够了……

    轿撵逐渐走远,北城转过身看向地上的身影“人已经走远了,你可以起来了。”

    “其实这世间最可悲的人莫过于这宫中的女子,诸事求不得,每天还要提心吊胆耍着心机过日子,更可悲的是,她们竟然还会渴望爱情。”起身揉着有些发疼的膝盖,将衣袍上的灰烬弹去。“人都一样,活着就没有顺利的。”

    她本想避开这些无谓纷争的,却在不知不觉间已经深陷其中了。

    “有些命运生来如此,再不甘又能怎样?”将手中的黑纱递给孤蔷。他懂的,即使他贵为亲王,他也懂的有些包袱生来就背在了他的肩上,卸不下也甩不掉,就像她坐在那座就算夜晚也恍若白昼的宫殿,那些光环背后却也是别人看不见的寂寞长夜。

    “好了!难得这么好的天气,别聊这些压抑的话题。北城殿下,我对宫中不熟,你拜见过皇后,能不能带我四下转转?”小心翼翼的扯住北城的衣袍,试探性的问。

    眼光下,近乎无色的小手与黑色的布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那一声“北羌”更是令他身形一怔。

    “放开。”冷峻的语调,一双眼睛冷冷的注视着只到自己胸前的女子。

    “你这人怎么这样。”清澈的声音,灵动的蓝色眼眸微微一沉。

    “放开。”明明幻想过无数次可以与她这样距离的接触,听她的声音,看她的情绪,可当她真的站在他的面前时,心中却莫名的只想逃离。

    她被他冰冷的眼神震慑住,倏地抽回了手。

    男人转身就走,却在几步之后停下了脚步,只给了她一个侧脸“还不跟上?”

    恍惚间她觉得自己似乎看到了男人脸上暖暖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