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花阴:张爱玲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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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暗香偶盈袖(3)

    在爱情面前每个女人都是傻的。白娘子为了许仙,被压雷峰塔下,永世不见光明;杜十娘识人不慎,怒沉百宝箱,在江水中心碎心死;红杏出墙的步非烟,只因生得相亲,死亦何恨,被武公业活活打死。红尘自有痴情者,莫笑痴情太痴狂,莫非一番寒彻骨,难得梅花扑鼻香。爱情叫一个高高在上的女人,踏进了尘埃。

    三个女人

    “也许每个男人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成了衣服上一粒饭粘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

    喜欢张爱玲的人都沉迷过这样的话,会被她看的空透,心有感悟;不喜欢张爱玲的人亦会被这样的情感颠覆。可惜,她把人情世故看得这样透彻,唯独不能看穿自己,或许张爱玲看穿过,只是掉进爱情的幻网里,挣脱不出。

    张爱玲是世故的,胡兰成亦如此。只是两人又有着明月秋花的不同。张爱玲是净空中那抹明月,笔下的世故无法遮掩心里的无助和渴望。胡兰成是不实的秋花,将世故深深掩藏在心里,眼中散发过分的热烈,经不得风吹,见不得雨打,只能一时璀璨。

    而这一时的璀璨亦惹来了旁人对张爱玲贵族身份的攻击。其实早在张爱玲写《私语》,写《童言无忌》,写《烬馀录》等作品时把自己故事说了很多,但并没有任何文字提及自己的贵族血统。直到1992年的《对照记》和一篇《忆胡适之》中才提的。但那都是离开中国以后写的了。在张爱玲眼中身世并没有什么值得炫耀的,你是达官显贵的后裔也好,你是贩夫走卒的子孙也罢,那都是命里安排,无需看重。她就宛如被誉为“寒冬仙子”的水仙,散发着贵族的芳香,叫人不能不凝神痴望。

    胡兰成对张爱玲的贵族血统很在乎,还专程去南京大中桥襄府巷踏看过,而第一个明确披露张爱玲身世的人亦是他。

    “和她相处,总觉得她是贵族,其实她是清苦到自己上街买小菜。然而站在她跟前,就是最豪华的人也会感受威胁,看出自己的寒碜,不过是暴发户,这绝不是因为她有着传统贵族的血液,却是她的放恣的才华和爱悦自己,作成她的这种贵族气氛的。”

    胡兰成懂得。原本是君子之道,高雅的称赞,却引来一个嫉妒女子的诋毁。她叫潘柳黛,原名柳思琼,笔名南宫夫人等。出身于旗人家庭,受过良好教育,18岁只身赴南京报馆求职,由誊稿员晋升到采访记者。后到十里洋场的上海发展,沦陷时期曾任《华文大阪每日》、《文友》杂志的记者和编辑,代表作《退职夫人传》,与张爱玲、苏青、关露并称文坛四才女。

    泼辣女强人的形象于简历中呼之欲出。潘柳黛的确拥有一段因一枝独秀而分外风光的时日。并且,她希望可以垄断这种风光。但张爱玲横空出世,风头占尽。潘柳黛无比留恋地挥别了她的光荣史。

    其实潘柳黛经苏青而结识张爱玲,并经常去她家中吃茶。记得有一次她酸酸地提过,她们曾电话约定去赫德路公寓。一打开门,潘柳黛呆住:张爱玲穿着一件柠檬黄袒胸露臂的晚礼服,浑身香气袭人,“手镯项链,满头珠翠”(潘柳黛语)。问张爱玲是不是要上街?张爱玲道:“是等朋友到家里来吃茶。”衣着随便的潘柳黛大窘,料想必有要客来,立即表示:“既然你有朋友要来,我们就走了,改日再来也是一样。”谁知张爱玲却慢条斯理地道:“我的朋友已经来了,就是你们两人呀!”得知张爱玲妆容精致,只为悦己,潘柳黛非但没有感到受宠若惊,反而窘极。似乎退回到不知礼节的山顶洞人时代。

    潘柳黛去吃茶,可能是事实,但张爱玲的服饰,潘柳黛显然夸大其词。张爱玲在《对照记》中特地说明,照相的项链都是从炎樱处借得的,她从来不戴珠宝,显然,这是对潘柳黛不实之词的回击。潘柳黛不觉得自己受到了西洋化的尊重,反觉特狼狈。从张爱玲的寓所出来,潘柳黛便向苏青抱怨,她以为,自己可以将苏青团结为同一战壕的战友,苏青却只笑不答。

    在接踵而来的“战事”中,潘柳黛都吃紧:1944年3月16日,《杂志》举办女作家聚谈会,潘柳黛与张爱玲联袂出席。嗑着瓜子,间或吐出如珠妙语,张爱玲说自己的第一次作品是发表在1938年英文《大美晚报》上的个人历险,而第一篇中文作品是《我的天才梦》,她以为,女人的活动范围接受限制,幸而直接经验并不似创作题材的唯一泉源,好的作品里应当有男性美与女性美的调和,女性的作品大都取材家庭与恋爱,笔调比较嫩弱绮靡,多愁善感,那和个人的环境教育性格有关,不能一概而论,至于取材,也有听来的,也有臆造的,但大部分是张冠李戴,从这里取得故事的轮廓,那里取得脸庞,另向别的地方取得对白,张爱玲的话不多,但每一字都耐人寻味,每一句都带有精华。

    当问到“最喜欢的女作家”这一话题时,张爱玲更加坦诚:“踏实地把握生活情趣的,苏青是第一个。她的特点是‘伟大的单纯’。经过她那俊杰的表现方法,最普通的话成为最动人的,因为人类的共同性,她比谁都懂得。” 而苏青也说:“女作家的作品我从来不看,只看张爱玲的文章!”

    一枚瓜子卡住了门牙——潘柳黛脸色渐渐暗了,她心里翻江倒海的泛起了嫉妒和失落。

    上海滩上飙起的张爱玲旋风在肆意吹散,胡兰成赞美着,苏青维护着,众人追捧着,“有人得意就会有人失意”,这话真的一点都不假。

    中国文化精深,一个“隐”字,可以说是千年中华女性的性格常态,她们生存的意义与价值在历史大潮中飘摇不定,有人弄文,有人耍政,有人妄想流芳千古,在张爱玲生存的年代,风云变化,更有一番不同。

    在上海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一个报童扬着小报,大喊:“看文坛最走红的三位女作家的漫画《钢笔与口红》。”报纸一抢而空。漫画上的三位女作家着实令人莞尔:“事务繁忙的苏青”一手挟稿件,一手拎公文包;“弄蛇人潘柳黛”,手上盘弄着一条蛇;“奇装炫人的张爱玲”,穿着一件古装短袄。

    我们不得不承认,此画逼真至极。苏青是真忙,又办杂志,又组稿,还忙着兜售《结婚十年》,她忙得俗,亦忙得雅。爱玲古装短袄,华衣炫世,自弹破了人们的眼珠,还算正面形象。相形之下,潘柳黛的负蛇而行便有多重含义了。蛇加于女人身上,情形便不太妙,很容易令人想到美女蛇。

    不管什么年代,女人都喜欢逞口舌之利,都喜欢高高在上,享受万人膜拜的尊贵。风起中,花的清香盖过露之轻灵,便会引发微妙的变化,她们笑谈间俨然有金戈铁马,手中笔失去温雅的墨香,成了鄙人之剑,大有横扫三军之势。潘柳黛挥笔,以戏谑的口吻发表了一篇《论胡兰成与张爱玲》的游戏文章,以“幽他一默”的姿态,把胡兰成大大调侃了一顿。

    首先把胡兰成自诩当时“政论家第一把交椅”,“和平运动时位居第五”的事大大挖苦了几句,接着,用断章取义的手法问胡兰成对张爱玲赞美“横看成岭侧成峰”是什么时候“横看”?什么时候“侧看” ?这还不算,最后把张爱玲的“贵族血液”损得更厉害。

    胡兰成说张爱玲有贵族血液——李鸿章的重外孙女。潘柳黛说这关系就好像太平洋里淹死一只老母鸡,上海人吃黄浦江的自来水自称“喝到鸡汤”的距离一样,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关系,如果以之证明身世高贵,根本没有什么道理。

    而潘柳黛对张爱玲的这通挤兑、排揎,亦代表了众多女作者对她的普遍情绪——张爱玲如一轮红日打地平线腾起,那种热力和光芒,让人心理失衡,情难自已。普通女作者,充其量只算作张爱玲背后的“地平线”。自知才情不敌张爱玲的潘柳黛,只是以笑骂来遮掩不足,昭示早已捉襟见肘的优越性罢了。

    细细想来,女人真是奇怪的动物,她们任性而变化无常。曾经同在一个茶桌前,细品茉莉的芳香,结果翻脸一变,成了刺伤最真的那把刀,张爱玲愕然亦坦然,或许她早已看透,若不是同路的人,何必非要走在一起,浪费了好茶方是可惜了的。

    《红楼梦》中妙玉相当清高,能真正入得她眼的人只有林黛玉一人而已,在她看来林黛玉纤尘不染,清洁高贵,不像府里其他人那般勾心斗角,俗气缠身,如若林黛玉是清晨碧湖中的那抹白莲,那么妙玉就是莲荷身际的晨雾,同样的现于观园,漠于观园。

    《红楼梦》中有着太多的美好女子,她们都有着花样的容貌,月样的柔情,可偏生在世道淡凉的官宦府宅,受尽苦楚,历尽艰辛。林黛玉焚了书稿,花魂尽散;探春飘然远去,一生孤苦;史湘云独守苦海,水色苍凉;王熙凤生前心已碎,死后性空灵,而那些亦牵引人心的丫鬟们也没有好的着落,晴雯含冤而死,鸳鸯为保清洁而亡。真真是“血雨花瓣泪,柔情古难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