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如给我三天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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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走出黑暗与寂静 (1)

    常有人带着不胜怜惜的表情说我可怜,因为他们觉得我所能感知的世界太小了。我当然不会觉得自己可怜,我心里很明白,那些人根本不了解我的生活,他们不知道我有多少朋友,看了多少书,游历过多少地方。每次别人说我的生活圈子太小时,我总觉得暗暗好笑。

    那些非盲文的书报,例如每天的早报,我就请老师或汤姆斯小姐念给我听,先念标题,我感觉有兴趣的就请她细读。普通的杂志也是这样,总是由老师或汤姆斯小姐念给我听,平均每个月我能读七八种杂志。此外,我还经常阅读盲文杂志,一些普通杂志上的好文章经常会转载在上面。

    懂盲文的人会亲自写盲文信函给我,不懂的则请会盲文的人代写,因此我乐于感受那种从指尖上传来的友情。我确实喜欢读盲文,因为这毕竟是由自己直接感受到的,印象会更深刻。

    有位好友名叫爱特那。波达,他为我设想得很周到,随身携带着盲文字板去周游世界,每到一处就写盲文信向我描述他的见闻。因此,我也仿佛跟他一块遨游,跟他一起聆听大西洋上冰山进裂的声响;一起乘飞机飞越英吉利海峡;我们一起漫步在巴黎梦幻般的大道上;我们还到了水城威尼斯,在明月当空的夜晚,一边欣赏月色下的美景,一面沉浸在船夫优美的意大利情歌之中。多么浪漫的气氛呀!我们又看过了维苏威火山,看过了有几千年历史的罗马竞技场,于是,神秘的东方就要向我们揭开面纱了。

    我跟着波达来到印度、中国,对这文明古老国度的许多事物都感到既新奇又有趣。

    在樱花纷落的季节,我们抵达了日本,缤纷的落英交织成一片梦幻的世界,寺院的钟声清幽而庄重,引发了我无数遐想。

    波达非常有趣,好像对什么都好奇,他大惊小怪地问我说:“快看!快看!日本的妇女怎么都背着孩子在街上走?日本的男士怎么都踩着四寸高的木块,喀拉喀拉地溜马路?”

    有了波达这样的朋友,我也就完全忘记了所谓形体上的不自由,感觉自己是个正常人了。

    在诸多关爱我的朋友中,威廉。苏夫人也是最为热心、随时都准备为我提供帮助的人之一。

    许多慈善团体都得到过苏夫人的赞助,只要是和我有关的团体,她捐的钱总是会特别多。当我们的想法截然不同时,她对我说:“虽然我不同意你的观点,但这完全和我们的友情无关。”她始终一如既往地爱护我。

    佛兰克。克勃特是我的大学同学,又是好友,他在25年前创立了克勃特出版社,出版了我的传记——《我的生活》。现在,佛兰克仍像过去那样全力支持我出续集。实际上早在10年前,佛兰克就开始鼓励我写这本书的续集了,所以在创作过程中,我总是感到佛兰克仿佛就在我的身边。

    1912年冬天,《青鸟》一书的作者梅多林克夫人来到连杉,她和善的态度,活泼的个性,使我跟她一见如故,我们非常投缘。她回法国后还给我寄了卡片,卡片上是她亲笔写的:“为发现青鸟的少女祈福。”

    许多名人都来过连杉,其中就包括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印度诗人泰戈尔先生,这位诗人身形非常高大,蓬松的灰色头发几乎与脸上的落腮胡练成一片,这是我联想到圣经上所记载的先知形象。我非常喜欢泰戈尔诗集,读了不少他的作品,他对人类的那份关爱,我可以深深地感受到。平生能见到这位诗人,我感到莫大的荣幸。

    我向这位伟大的诗人表达了我的崇拜与仰慕之情,他说:“我很高兴你能在我作品中读出我对人类的爱,你知道吗?这个世界就需要出现一位对神、对世人的爱更甚于对自己爱的人哪!”

    泰戈尔先生对时局感到忧心忡忡,提到印度、中国以及世界上一些强国的局势时,他的口气显得哀伤:“欧洲列强把鸦片输入中国,如果中国人拒绝,国土就有可能被瓜分。在这种形势下,亚洲的民族不可能不重整军备以求自保!好战的英国就像一只秃鹰,把战火都烧到了太平洋沿岸,在那儿建起许多军事基地。亚洲的几个国家,日本已经自立自强了,可是,中国恐怕要等到城破之日,外敌侵入之时才会觉醒……请记住,一个如果太爱自己了,结果往往导致自己灭亡,现在除了神的爱,恐怕没有什么能救世人。”

    这使我很容易联想到了圣雄甘地,甘地先生正是这样一个人,他不但宣扬“爱”,而且以行动来践行着对世人的爱。

    许多艺术家看起来对我非常厚爱,像艾连塔利和约瑟。杰佛逊,他们都是优秀的演员,都特地为我表演过他们的拿手戏,在他们引导下,我用手指探寻着他们的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我兴奋得呼吸都要停滞,惟恐遗漏什么细节。我还能把手放在歌唱家卡罗素、夏列亚宾等人的唇上,感受他们的美妙歌声。

    我曾手抚钢琴“聆听”戈德斯基的旋律,当肖邦的小夜曲响起时,我沉沉地醉了,仿佛置身于热带海岛上。我也曾轻触海飞兹的小提琴,沉浸于那那美妙琴音。

    当我把手放在收音机的的共鸣板上,我也能 “听”音乐节目。在众多乐器中,竖琴、钢琴、小提琴的美妙声音最能吸引我。不过,现在正开始流行的爵士音乐,我真的难以接受,那种爆炸式的声响,使我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扑面而来,每当对这种音乐的感觉从我的指尖传来时,我都不由自主地产生一种想转身躲避的冲动,这就像人类远古时代潜藏在体内的那种对大自然的恐惧感,再度出现了。

    我曾拜访过的实业界的大亨,有电器发明大王汤姆斯。爱迪生先生。我在新泽西州演讲期间,爱迪生先生曾热情邀请我到家中做客。他给我的直观印象是相当严肃。从他夫人那里知道,爱迪生先生常常通宵待在实验室内工作,而且他最讨厌别人在他实验进行到一半时去打扰他,这种时候,他连饭都可以不吃。

    爱迪生先生让我把手放在唱机上,然后热切地问我听懂了吗,我只好如实回答听不懂。但为了不让爱迪生先生失望,我尽量把头靠近唱机,让头上戴的草帽接触唱机,以便声音更集中,可这样仍然听不懂。

    进餐时,爱迪生先生对我说:“你听不见任何声音也没什么不好,至少可以集中精力,排除外界的干扰,像这样有自己一个清静的世界,也不错啊。”

    我回答他:“像你这样一位了不起的发明家,能不能发明一种机器,使聋子也能听得到声音?”

    他略感诧异,回答我:“哦?你真这么想?我可不愿意浪费精力做这种无聊的事,人类的语言废话太多,没有多少值得聆听。”

    我把嘴凑向爱迪生先生耳边,想直接说出我的意思,可是他却说我的声音像沸腾的水一样,无法分辨,他让我先告诉梅西夫人,然后由她转述,他说梅西夫人的声音悦耳动听,像小提琴。他说的每一句都使我感到有命令的味道。

    我在内布达斯加演讲后,有幸见到了汽车大王福特先生。

    福特先生亲自带着我们参观工厂,还以谦虚和蔼的态度给我们讲述他的成功经历:“起初,我的目标是要生产出一种连农夫都消费得起的汽车,经过反复研究试验,就越来越精通汽车了……其实,我们很容易产生一个好的构想,只是很少人有意识去摸索,因此,好的构想也就称不上构想了。”

    我在参观过福特先生的汽车工厂后,不禁产生一些感想:如果把这个世界看做一个工厂,采用福特这样的方式管理,会不会更高效呢?那样,人们是不是就可以在更少的劳动时间内拿到更高的报酬了呢?

    如果人们一天中只工作有限的时间,却能得到充足的生活资料,剩下的时间自由享受生活,那将有多好啊?当然,我也同时为自己的这种想法感到好笑,福特先生虽然是一位杰出的企业家,但管理国家和管理企业完全不是一回事啊,世界的复杂性远非企业可比。

    在那次拜会的10年后,福特先生在一次盲人大会中捐助了一大笔钱,他说他的工厂雇用了73位盲人,而他雇用这些盲人,并非出于怜悯,而是因为他们的工作真的很出色。这个消息,让我有一股说不出的高兴。

    当我鼻子开始不舒服,心中感到阵阵不安时,我知道,我需要去纽约释放一下自己了。纽约总是充斥着各种香味,可以刺激我的鼻子;我也喜欢到铁路沿线去感受那里的热闹嘈杂。像这样偶尔的纽约之旅,对我来说意义非常,我可以把自己置身于正常人的世界,让疲惫的心重新获得活力。

    当从繁华的城市重新回到宁静的田园,会感觉更爱自己的庭院,就算有人说它像老鼠窝,但对我而言,它是最温馨的避风港。

    我经常一个人从前门的阶梯下来,沿着小径前行,行尽时一拐弯,就到了我平常散步的马路。环绕小屋,景色宜人,每年的6 月,郁金香与风信子争奇斗艳,我们就犹如置身于一片花海。通往小凉亭的马路两旁,长满了菖薄花,这种花是移植自德国或日本的。6月真是个美妙的时段,连树木都苍劲挺拔,伸出的枝桠伸展着,似乎想向我们诉说什么。有时我真会觉得,树木在对我说:“你们人类何时才能像我们这样屹立不倒呢?”有时还会说:“你看那多动的海伦,在花草丛里穿梭游荡,就像一只风中的蝴蝶。”那些无拘生长的小枝桠,就像一根根手指,对我指指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