噬魂之血色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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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 《瓦尔登湖》

一阵冷风透过缝隙吹了进来,于岑不禁打了个寒噤,下意识地把三轮车的车门往身旁拉了拉,但是拉不动了,还是有缝隙,冷风还在往里吹,并时不时发出怪异的响声。天气已经越来越冷了,尤其是到了晚上,于岑搓了搓双手,然后交叉着挽在胸前,看了一眼身旁放着的那本《瓦尔登湖》。

    那天在书店里见李兰蕊对《瓦尔登湖》爱不释手,于岑想都没想就决定买给她。虽然他觉得李兰蕊完全有能力买得起那本书,但是他们认识这么久,他还没有送过她任何东西。虽然接下来一段时间他将不得不省吃俭用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但是这将是他送给她的第一样东西,而且她很喜欢,他觉得值。可是,李兰蕊说什么也不肯先读,一定要让于岑先看,看完之后再给她。于岑觉得李兰蕊似乎看出他也很喜欢这本书,可是谁先看又有什么分别呢?于岑拗她不过,只好同意。于岑本来打算看完一半就把书尽快给她,让她先看,他以后再看不迟。可是,李兰蕊好像事先猜到他会这么做似的。在她给于岑的一封回信中,她说她想听一听于岑在读这本书时的一些感受。于岑苦笑一声,只好打消了原来的念头,开始认认真真地看《瓦尔登湖》。否则,以她冰雪聪明,她一定会识破的。

    李兰蕊的眼光很不错,《瓦尔登湖》的确是本好书。

    它宁静、恬淡、充满智慧。当所有人都一窝蜂似地涌进城市时,这本书的作者——梭罗——却独自一人来到距离自己生活的康克德两英里的瓦尔登湖畔,他把自己在这里生活两年零两个月的所做所见所闻所思都记录了下来,重新唤起了人们对宁静的田园生活的怀念。

    于岑深深地被这本书所散发的智慧之光所折服。他尤其喜欢书中的一段作者关于早晨的论述:“清晨是一天中最珍贵的时光,是觉醒的时刻。那时候,我们最无睡意;至少有一小时,我们身体中昏昏沉沉的那些部分会觉醒。但是,如果我们并不是被自己的天赋唤醒,而是给什么仆人机械地用肘子推醒的;如果并不是被我们内心的新生力量和内心的渴求所唤醒,既没有那空中的芬香,也没有回荡的天籁的音乐,而是工厂的汽笛唤醒了我们的,——如果我们醒时,并没有比睡前有了更崇高的生命,那么这样的一天,即便能称之为一天,也不会有什么希望可言;要知道,黑暗可以产生这样的好果子,黑暗是可以证明它自己的功能并不下于白昼的。一个人如果不能相信每一天都有一个更早的、更神圣的、未被他亵渎的黎明,他早已对生活绝望,走入一条没有前景的路……”与“一天之计在于晨”这句话相比,于岑觉得梭罗强调的是一种发自内心的觉醒,而不是迫于外界压力勉强自己去机械地重复一些事情,境界似乎更高明一些。

    其中还有一段话让于岑印象颇为深刻:“我也敢说,我从来没有在报纸上读到什么有价值的新闻。如果我们读到某某人被抢了,或被谋杀或者死于非命了,或一幢房子烧了,或一只船沉了,或一只轮船炸了,或一头母牛在西部公路上被撞死了,或一只疯狗死了,或冬天有了一大群蚱蜢,——我们不用再读别的了。有这么一条新闻就够了。如果你掌握了原则,何必去关心那亿万的例证及其应用呢?对于一个哲学家,这些被称为新闻的,不过是瞎扯,编辑和读者就只不过是在喝茶的长舌妇。然而不少人都贪婪地听着这种瞎扯……”梭罗觉得人们似乎过于关注那些没有价值的新闻琐事,而忽略了其它的,他认为要知道一些万古常新的东西才更重要。于岑对此深表赞同。

    在读完这本书后,于岑获益匪浅。最大的变化就是,他早上不再贪恋被窝了,每天早晨醒来,他都觉得有很多事情都在等着他去完成,他相信每天都将是充实的一天。过去,室友们常常买一些娱乐报、军事报等报纸看,于岑也总是凑过去看。现在,那些报纸已经不再那么有吸引力了,就像梭罗所写的,那些不过是——瞎扯。

    这些变化当然是受《瓦尔登湖》所影响,不过,于岑觉得,如果没有李兰蕊,他这辈子能不能看到这本书还不一定呢。

    她马上也能看到这本书了,她一定早就迫不及待了吧?于岑心想。人虽然还在三轮车上,但他的心早就飞到李兰蕊那里去了。这个周末他们呆在一起的时间能长一些,因为李兰蕊在前几天的信中说,她这个周末不回家。于岑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不仅仅是为了还书,更主要的是,他也不想回家,那个空荡荡的家让他感觉不到任何温暖。

    到达桐县二中已是傍晚六点多了,西边天际早已暗云涌动。于岑判断李兰蕊不是在教室上自习,就是在宿舍。

    于是先来到教室,发现教室空无一人,越往里看越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再往前走几步,发现门已上锁。他将书夹在左腋下,双手插在上衣兜里,又把脖子往衣服里缩了缩,这才转身向东北方向走去。一路上几乎没有发现人的影子,看来周末不回家的人很少。

    女生宿舍楼的大铁门还敞开着,于岑知道李兰蕊在哪个宿舍,这是他在李兰蕊给他的回信中推断出来的,但他并没有贸然进去,要是被那个凶神恶煞的女宿管逮到就颜面尽失了。于岑来回踱着步子,正在犹豫要不要大声呼喊李兰蕊的名字。这时,他忽然看见一个女人从大门里面朝他快步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扫把,瞅模样依稀就是那个女宿管。于岑一惊,拔腿就跑。

    “喂!你跑什么?见鬼了?”后面传来那女人的叫喊声,她似乎并没有追过来。

    于岑回头看了一眼,确认距离足够安全,他才停下。

    “小伙子,你过来,我是想请你帮个忙……”见于岑停下,女人的声音变得柔和了些。

    原来是有事想让他帮忙,于是朝那个女人走了过去,这才看清楚她的相貌,正是女生宿舍管理员。她中等身材,衣着朴素,给人一种精明能干的感觉。突然吹过来一阵风,于岑只感觉背脊凉飕飕的,原来转眼工夫已惊出一身冷汗。

    “阿姨,叫我有什么事?”

    “你先跟我来……”于岑跟着她进了宿舍楼,心想,这可是你让我进的。

    “——是这样的,我刚才在打扫卫生,发现有一个宿舍的门是半开着的,也没有开灯。我就很奇怪,今天是星期五嘛,以前这个时候住校的学生基本上都回家了,很少有不回家的。我就想,难道是门忘记锁了?我就敲了一下门,可里面没有人答应。我就推开门进去了,把灯打开,发现有个女生躺在床上,我喊她,她也不答应,似乎很难受的样子,我心想,糟了,一摸她的额头,果然,很烫手,烧得很厉害,当时我也慌了。今天是星期五,我打扫完走廊和楼道的卫生,也是要回家的。我儿子也住校,这会儿应该到家了,还等着我回去给他做饭呢。剩下的卫生我也不准备打扫了,等下星期一再说。我就下来收拾东西回家,顺便带她去看医生。然后就看见你在门口走来走去,我就想你肯定是在等某个女同学,说不定你们能帮我这个忙,带她去看医生。我猜得没错吧?”女宿管看了于岑一眼。

    “嗯,你猜得没错。不过我不是在等,而是来找一个人,她这个周末也不回家。”

    “哎呀!”女宿管突然惊叫一声,把于岑吓了一跳。

    “怎么了?”她好像想起了什么。

    “这会儿整栋楼好像除了三楼那个女生,没有其它人了……”

    于岑突然产生一种不祥的预感,——李兰蕊就住在三楼。

    “我也想过看能不能找到其它不回家的女生来帮忙,不过没有找到,三楼那个女生会不会就是你要找的那个……”

    不等女宿管说完,于岑就快步往三楼冲去。

    “你别着急,也不一定就是……”

    来到三楼,于岑一眼就注意到有一间宿舍的门没有关严实,一束黯淡的光照在走廊上。于岑快步走了过去,看了一眼门牌号,就推门而进。从左往前数第二个床的下铺就躺着一个人,被子只盖了上半身,两条腿露在外面,鞋也没有脱。女生的脸红得有些异常,于岑一眼就认出了她,一下子就跪趴在床沿上,腋下夹着的那本书也掉在了地上。

    “李兰蕊,你……你这是怎么了?”他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

    “于岑……是你吗?”李兰蕊的眼睛慢慢挣了开来,嘴唇动了动,声音细若蚊鸣,她的嘴唇明显有些干裂。

    “是我!”于岑用手把搭在她睫毛上的几根头发小心地拨了开去,然后把手掌贴在她的额头上试了试,果然很烫。

    这时,进来一个人,应该是女宿管。

    “你们真的认识?”女宿管的语气充满惊奇。

    “嗯,她是我……朋友。”于岑回头看了她一眼,把“女”字略去了。

    “朋友?我还以为你们是同学呢!”女宿管感到有些意外,于岑听出她语气还含有不安的成分。

    “我在县一高上学,这个是我的学生证。”于岑站起身,一瞥眼看见掉在地上的那本书,于是把它捡起来在身上拍了拍,然后小心地放在李兰蕊的枕头下面。最后才从上衣里面左侧的一个口袋里掏出一个证件递给女宿管。

    女宿管接过证件,仔细地看了看。“于岑,一(14)班,嗯,果然在县一高上学……这位同学,你认识他吗?”最后一句话是冲着李兰蕊说的。

    “嗯。”李兰蕊的嘴唇又动了动。

    女宿管把证件还给于岑,顿时如释重负:“这我就放心了。那我就把她交给你了,快带她去看医生吧!她要是少一根汗毛,我拿你是问!”

    “你就放心吧!阿姨,你帮我把她扶起来,我来背她。”

    女宿管把李兰蕊扶起来坐在床沿上,在背起李兰蕊之前,于岑回头看了一眼。“等等!”于岑迅速脱下自己的外套,把它套在李兰蕊的身上。

    “我没事……”李兰蕊的声音有气无力。

    “外面冷!”于岑的外套几乎把李兰蕊整个人都给包裹住了,于岑觉得她从来都没有像今天这样看着单薄。

    于岑背起李兰蕊,刚走两步,就停了下来。“阿姨,这附近哪儿有看病的啊?”

    “出了校门,往左走大概200米的样子,就有一家诊所。”

    “啊,对,对,我想起来了。”于岑见过那家诊所,一着急,竟然忘了。

    李兰蕊并不重,但于岑还是小心翼翼地下着楼梯。女宿管也跟着一起下了楼梯。

    “她……是你女朋友吧?”女宿管似乎看出来了。

    “我也想啊,不过,她好像还没同意呢……”

    “是吗?那我回头得劝劝她了……”女宿管的这句话让于岑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无形之中拉近了许多,没想到她挺开明的,与她平时凶巴巴的表情倒有点不相符合。

    二人一起来到宿舍大门。“要是你晚些时候送她回来的话,这里有一道小门……”女宿管提醒道。

    于岑朝女宿管指着的方向看了一眼,在其中一扇大铁门上果然有一道小门。

    “嗯。那个,阿姨,你也快回家吧,你不是说你儿子还在等着你做饭吗?”

    “啊!对,对……那个,你们注意安全啊。”

    “放心吧!”

    在平地上,于岑的脚步放快了许多。但还是忍不住问道:“李兰蕊,你觉得怎么样?”

    李兰蕊好像说了什么,但耳边不断传来风声,还有风吹梧桐树发出的“哗哗”声,还有树叶飘落的声音,——于岑没有听清楚,但左侧脖颈能清楚地感受到她呼出的热气,这让他稍微放心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