媿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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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阵

    wed apr 22 23:23:03 cst 2015

    於翊想要扯下粘在左眼上的纱布,被正在开车的於虔制止,於翊看了父亲一眼,没有说话,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闭目养神。

    天还没亮就被父亲从病房叫起,坐上这辆越开越偏僻的租车去参加葬礼。至于是谁的葬礼父亲并没有点明,只是说去了之后走下过场就行。睡眠不足的於翊被满车的汽油味熏得更加头疼,於虔看着紧皱眉头的儿子,叹了口气,便把坐在身下的外套扯出来扔给於翊,然后打开车窗。

    “以后不管在学校受了多大的委屈,都不能再对你母亲说那种话,”刚开始有点睡意的於翊,被父亲的话搅得有点不耐烦,但是想到自己前些日子的所作所为,没有发作。

    见於翊一直都没有说话,於虔大转方向盘,墨绿色的租车从泊油路开上土路,“你母亲没有做错什么,她已经尽她最大的努力,把她认为最好的东西都给了你,所以……”

    “所以就算她是个让人作恶的贱人我也一定要学会忍耐么?”於翊把盖在身上的外套掀起扔向后座,歪着头看着窗外飞快闪过的银杏树。

    於虔捏紧方向盘,於翊听得见父亲的咬牙切齿,“没错,因为他是你的母亲。”

    於翊冷笑。

    “你这是在嘲笑当年把她娶回家的我么?”於虔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气氛就像被汽油浸泡的发胀的木块一样,一点就着。

    “不敢,我只是在可怜我自己而已。”

    听到这个回答的於虔,猛的踩下刹车。没有系安全带的於翊因为惯性,后脑勺重重的摔在椅背上。

    “下车,我们到了。”关门声和父亲的说话声重叠在一起,於翊还没来得及反应,於虔已经绕过车头把钥匙从车窗扔给於翊,率先向目的地走去。

    锁好车的於翊揣好钥匙追赶父亲远去的背影,一边想着自己刚才的话是不是有点过分,一边环顾四周。

    年数已久的围墙延伸到百米开外,围墙的对面是每棵都粘有白纸的银杏树,满地的纸钱被踩进因为昨晚的降雨变得泥泞的土路,空气中的湿气一点点浸透身上的外套,於翊跟在父亲身后感到一丝莫名的寒意,甚至让於翊有些怀疑,走在自己身前的是否真的是自己的父亲。

    一行披麻戴孝的人匆忙的从二人对面走来,为首的男子见到於虔后先是一愣,转瞬即逝的震惊之后便是满满的厌恶,一边说着“竟然还活着”一边躲着於虔走过,走过去之后还不忘狠狠地吐口口水。而於虔不做任何反应,伸手掩护着於翊侧身而过,想要看仔细男子长相的於翊被父亲低声指责,“有什么好看的,乖乖走你的路。”

    於翊虽然没能仔细的看清楚,但是第一眼望去於翊便觉得男子和父亲有几分相像,既然父亲连看都不让看,於翊也只好作罢。

    顺着围墙拐进小径之后便看到了挂着大白灯笼的大门,随着风旋转的灯笼让写在灯笼上的“於”字若隐若现,被涂得黑漆漆的门让门面上的白纸更加突兀。火盆正对着大门口烧得正旺,旁边还有人不停地往里送纸钱。

    “听好了!”於虔在进大门之前低声对於翊说,“进去之后,什么都别干,直直的盯着我的脚后跟,不能抬头,我走到哪里你就跟到哪里,千万不能跟丢!”

    从早上硬是被从病床上拉起来开始,於翊被父亲整得莫名其妙,既然费这么大劲儿把於翊弄来,干嘛还让他什么都别干呢?与其这样倒不如让於翊在病床好好躺着,让两个人心底都清闲清闲。

    都说好了伤疤忘了疼,於翊上次被父亲打的左眼到现在还站着纱布,有了上次的教训,於翊现在是不敢轻易忤逆於父的意思,也就只好跟着於父走进大门。

    (我是细细长长断断续续的分割线)

    院子里站满了身穿丧服的人,大部分是连於虔都没见过的陌生人,想必这些年间,於家应该发生了不少的变动。於翊跟着父亲在拥挤的人群中缓慢的移动着,左眼上的纱布带来的视觉影响,让於翊行走的有些艰难,卫衣上帽子在刚进来的时候被父亲顺手带上,先别说别人是否看得见於翊的长相,就连於翊都很难看到父亲脚后跟以外的光景。

    这正是於虔想要的。

    於虔像是寻找着什么一样四处张望着,从离家之后已然有十六年的光景,於父不用担心自己被认出来,就算是能认出自己的人,目前也不会对自己造成多大的影响。

    就算有影响,为了能让自己的爹见到於翊,也一定要把障碍清除!

    於虔带领着於翊走到能够看到全景又不是很显得位置站好,二人接过递来的丧服穿上,等人群差不多都聚到大院后,便同大队人马开始进行葬礼必要的礼仪,磕头,烧纸,沉默。除去人们身上的丧服,满地的纸钱,空气中呛鼻的焚烧味,於翊完全不觉得这是一场葬礼。

    因为感受不到一丝悲伤的气息。

    一切仪式进行的都还算顺利,就在马上要将遗体送往火葬场的时候,大门外的火盆不知被谁扔到了院子里,伴随着漫天的黑色灰烬,一行人大步的迈了进来。

    於翊好奇的瞥了一眼,发现正是来的路上对父亲吐口水的人。

    在所有人都不知所措的时候,一个看上去德高望重的老人家走上前,拦住他们,“就算是仇家的葬礼,也没有来闹事的道理,更何况去世的是你的亲弟弟!你这是想他在地府还不得安宁么?”

    领头人一脸轻蔑,看都不看老人家,用极其夸张的语气说道:“我敬你是我爸的弟弟,我叫你一声四叔,也不会和你动手。就算是仇家葬礼也不能闹事,这道理我懂!但是有些人不懂啊!害死了那么多人之后便被爹逐出家门,现在又害死了我三弟,如今还大摇大摆的出现在这里!真他妈的厚颜无耻!他这不是不想让我三弟在地府安宁,他这是想让我三弟魂飞魄散啊!”

    “当年你大哥被逐出家门后音讯全无,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他现在还活着,你又有什么证据证明他现在站在这里当年你大哥亲手建造的於家大宅里!就算他活生生的站在这里,你又怎么证明於闻就是你大哥害死的!”被闹事者称为四叔的老人家据理力争,情绪瞬间高涨起来,面红耳赤的大声嘶吼着。

    “我有什么证据?我三弟前些日子还好好地,怎么昨天就突然暴毙呢?我三弟得死就是那个早该死无葬身之地的畜生回来的证明!”

    闹事者此言一出,空气开始变得躁动起来,所有人就像发现了什么一样,不安的集体向大门口拥挤,想要更快的逃离这片是非之地。就像再晚一秒,就会变成死去的三当家的陪葬品。

    於翊被父亲紧紧地抓住手臂,见父亲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於翊也只好作罢,只是对这场同自己毫无关系的葬礼表示无聊,但又不好表现出来。在场的二人都各抒己见,唯一能让於翊感兴趣的就是那位被逐出家门的“大哥”。

    如果说当初“大哥”被逐出家门是因为害死了很多人,家丑不可外扬,可是既然已经闹到人尽皆知,想尽办法和伤风败俗着划清界限所以逐出家门也是可以理解的。

    就目前於翊所了解的,去世的是闹事者的弟弟,而闹事的原因则是曾经被逐出家门的大哥回来后导致闹事者的弟弟死亡之后还事不关己的来参加葬礼,当然这是闹事者的一面之词,

    可是从老人家的言辞中,倒不像是偏向被逐出家门的“大哥”,更像是宁可偏向“大哥”也不赞同你!

    其实於翊从父亲那里听说只是个走过场的葬礼之后,一直都在猜测死者同父亲的关系,於虔是个小说家,虽说是有一位联系比较频繁的编辑,但是於翊从来没有见过这位只和父亲有工作上的交流的男人,就於翊所知,父亲的社交圈非常小,有时候为了赶稿甚至好几天都不会出门,甚至还不吃不喝的再卧室里呆上好几天。於翊一直以为是父亲以前的朋友同学之类的,所以在看到大门前写有“於”字的灯笼的时候,於翊有些茫然。

    这么想来,於翊从没听父亲说起过他爷爷奶奶的事情,从於翊有记忆以来,就一直是和父亲两个人生活在一起的,后妈是在於翊七岁的时候嫁过来的。於翊压根就没有见过自己的亲妈,听父亲说是在生於翊的时候难产死的。於翊讨厌他的后妈并不是对他生母的留念,只是那种自私自利,好吃懒做,见风使舵,还没有眼力劲的人,谁都喜欢不起来。

    因为从没听父亲说过爷爷家的事,於翊也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爷爷或者是和父亲同辈人的,所以就算说父亲是被逐出家门的也不为过,照这么说,父亲的年纪看上去要比闹事者大一些,那父亲……

    想到这里,在於翊脑海中形成的一个模糊的轮廓,警戒着於翊,不要往下想了。

    “害死三弟的就算不是那个厚颜无耻之人,也定是他那天杀的……哎呦!”站在院子中央正得意洋洋的闹事者,突然倒地,捂着后脑勺满地打滚,旁边掉落的是一根被打磨的无比光滑的黄木拐杖。刚刚好不容易挤到大门口的人慢慢的退回院子里,没有人再敢叫喧。

    “耽误了你三弟的时辰你担当得起责任么?让你三弟魂飞魄散的人我倒是没见到,我见到只有你这个破家害鬼的孬种在这里无事生非!”走进门的是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虽说是上了年纪,但是精神头还很不错,同所有人一样,身穿丧服,白发人送黑发人说的也不过如此。只是同这场葬礼一样,於翊感受不到老人家的悲伤。扶着老人走进大院的是一个一袭黑衣的女子,吸引於翊的并不是女子接近完美的容颜,而是悬挂在她嘴边的那淡淡的微笑。

    “爹!”倒地而起的闹事者见到老人后连滚带爬的起来,“爹你来啦,我刚还打算去你院子里接你呢,只是在去的路上看见那‘脏东西’,其寻思你见了肯定生气,正准备把撵出去呢!”

    见风使舵,於翊想起了自己的后妈。

    “都还愣着干嘛!耽误了时辰,你们一个都别想走!”老人看都没看皮笑肉不笑的闹事者,女子捡起地上的拐杖,递给老人后,便一块出去了。

    局势已变,闹事者贼贼的说:“想见我爹,真特么的不自量力!”

    於虔带着於翊从人群缝中走过,路过闹事者时,於虔静默的笑了。

    而另一边,走出大院的老人,拍了拍扶着自己的女子的手:“去把那孩子带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