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巷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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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23】

    此时叔拉她上前对大姨娘说,要谢谢大姨,是她给你安排进厂的,上班好好做,乡下进城当工人是不容易的。小婶也过来同样对大姨娘客勤教育娅萍,娅萍鼓足气总算清亮叫了声大姨娘,还煞有其事地躹躬,谢谢您,谢谢……

    大姨娘其实跟她熟稔的,每次丽丽总是萍萍姐姐萍萍姐姐拉她往自己家里玩,不少次还同桌吃过饭,不过今儿,她总觉得完全不同,自己欠厚厚人情,这比驮了半日蛇皮袋重得多,仿佛有股吸力一直拉曳,不是近,越来越跟大姨娘扯远,放大的是菊花式烫发,深深烙进自己脑中,城里人,就得这样!

    大姨娘说的是一口杭州话:哟,女大十八变,像个大青娘啦,长得水淋淋真秀气,车间小伙子少不得会像臭苍蝇嗡过来!

    叔叔连连教诫,别跟他们闹,要文静,干自己的活,你还小,啥事不懂,刚才……

    刚才这么啦?小婶好奇问。

    都是站在院子天井里,叔知道自己说漏嘴,改口快,刚才下火车方向都弄不清,幸亏我唤她。

    大姨娘此时说,你说萍萍,不会吧,她来杭州好多次,在你们叔婶眼里总觉得长不大,娅萍,是不是?

    娅萍知道爸妈托付叔叔管牢,才以家长身份教训,不知奶奶有否跟叔说过,来杭州就要嫁个城里人,成为正式有户口的城市居民!不过,她找回伶俐,连声说,叔叔讲得对,我个子长了还是小女孩脾气。娅萍这样讲含有对自己某种解脱,什么苍蝇的,乡下捉螳螂就用活结,套住它的脚玩,懈了一抖松放回空中,不能匝得紧紧的,当然,自己的含义叔婶能听明白就好。

    大姨娘似乎体味到,她只是笑笑,瞧,萍萍嘴多甜,放心,我眼皮下谁敢欺侮我的外甥女!

    怎么变外甥女的?娅萍犯糊涂,直眼朝大姨娘看,心倒欣喜,这不是把自己贴肉啦。

    叔叔是啊,是啊地道,我忘说了,大姨娘跟厂长讲你是她的外甥女,近亲才点头同意的。

    叫,叫!活泼丽丽跳蹦着催娅萍,娅萍这次爽快,舅妈!透出的是真心亲热。小弟弟不明就里,也跟着喊,舅,舅妈……他嘴拌不过来,引发众人笑哄。

    丽丽往自己家拉娅萍,大姨娘说姐刚来,明天还要跟我上班,他叔叔婶娘还有话跟她讲。

    哪我也要听,拉弟弟一起跑进叔叔家。

    其实叔叔家,那怕已经在厂里当人事干部的大姨娘住房都不大,进墙门是个有点像北京四合院天井,徽派建筑,左右两厢房,正南是一排平屋,原来是大户人家的仓库,所以有高高的风火墙,墙脊高低呈马头样,故称马头墙,这才是娅萍为什么总觉得院子中的天都碎碎脑脑。墙多头多檐口就多,所以逢雨天滴溚声自然没完没了的弹唱,甚至天晴雨停,水滴还在往下跌好半日。叔叔家进门就是堂前,烧煮的煤炉是按放外面走廊里,走廊并联好几户,此时各自在升烟剁刀煮菜忙碌。地总是潮湿的,洇进叔叔堂前泥地。堂前不大,一张四仙桌几把桌椅就挤了,因为要留出后面一大一小两房走道。壁上已经靠着张折叠钢丝床,娅萍来,包括哥哥都是堂前搭起早铺的。爸妈级辈份大的人,叔叔让出弟弟小间待客,弟弟睡钢丝床。

    蛇皮袋没有解开,而且一直没有解开,也不用解开,娅萍知道,如果蛇皮袋里东西摊开,会妨碍家里这么多脚走动的。

    这只沉甸甸的蛇皮袋物件,一直到大姨娘带她厂里报了到,安排进宿舍方有了自己的去处。这当然是二天后的事情了。

    让叔叔头疼的竟是城站接娅萍见到那个小伙子帮助娅萍到家来取蛇皮袋的。他骑的是辆厂里三轮车,娅萍女单车跟在后面。叔叔朝小伙睨视,小婶怪怪地睚目,小伙一口里山诸暨话对他们道,是娅萍舅妈让我来取的,娅萍舅妈就是对门大姨娘,我们厂的劳资科长!小伙子拍马屁连带显能摆现,让两个负有照看侄女使命长辈心同时扭起,特别当娅萍叫小伙为师傅时,小伙正提起蛇皮袋往三轮车内放的手给叔拉住,眼不是睨视而成恣怒,话是朝娅萍责问的,他是你同厂的师傅?

    叔叔,报到回来不是跟您和小婶讲过,厂里安排我进熔炉车间当分拣工,车间主任指定他带我。

    祝安根,你就叫祝安根,里山祝家湾的人?叔直呼其名,后面里山祝家湾不过是印证。昨天娅萍告诉他带班师傅名,叔听进了,没有问年龄,更不高兴的是娅萍没有说起自己火车上已经混熟的小伙子!

    叫我安根好啦。祝安根还套近乎,放下蛇皮袋直挺腰板朝叔婶敬了个军礼,我是一军退役的,前两年进的厂。说着雪白的牙齿正被进来的碎光照闪,叔婶眼里是一片瘆白。

    事后,当大姨娘听娅萍说起,自己笑得两支娥媚眉成弓样,你家叔啊,说你碰到大灰狼的!

    大灰狼!娅萍不理解,直瞪大眼睛琢磨。

    娅萍其实暗暗在跟面前“舅妈”比,比什么,说不清。安根对她说,自己和舅妈一样漂亮,区别是舅妈是女人,你是姑娘,娅萍怪怪回问姑娘不就是女人吗?

    在厂里,她已经习惯把大姨娘叫舅妈了,奇怪的是回到叔叔家,很自然会掉转唤大姨娘的。这也让娅萍百思不透。

    安根工装上不忘别支钢笔,但总是经常会没有墨水,有次娅萍突然记起个单词想默写,正是吃午饭时,安根就坐在边上,取下笔甩得手酸都划不出条线,气得朝地上扔!安根却无事嘴里嚼着人俯下拾起道,别急,待会儿我去车间主任那边灌墨水,够你写一个月的!

    天哪!有笔舍不得买墨水的,都灌公家的。娅萍脱口说出。

    田田!我们人都是公家的,不是有句话,爱厂如家,如家,厂就是家,家里东西不用才有病呢!你啊,小资产阶级虚荣性。

    这句话,让娅萍和他一星期不讲话,

    就是因为不讲话,娅萍给烫伤手腕,在医院病床前娅萍问坐在边上安根师傅,你说为什么在厂叫舅妈回叔叔家见着改口大姨妈,这称呼连疙瘩都不打,很自然很直观的,真怪?这叫惯性思维!安根很直白道出原因。

    habitual。娅萍用英语脱口转述。她进厂后报名读夜大,课程是国际贸易,正好这周单词有这个词汇,她心领神会,因为自己总是摆脱不了惯性思维,现在同样烫了个菊花包发型,跟同在夜校同桌同龄同学惠英一起理好,上照相馆拍了个姐妹照,竟被店家放大按在柜窗里做广告,拍片钱是安根去索要回来的,说,还是便宜照相馆老板,起码得翻倍!

    当然。为这个娅萍又一个星期不理睬,觉得掉面子,但熬不到三天,因为流水作业少不了师傅巧手帮助摆弄,何况为多赚钱,娅萍总是给人替代二班连续做。好在这次出事故在正规班上,责任是边上那位满脸疙瘩标榜自己是正宗杭州“小开!”工友。“小开”黏乎自己很紧,但只限于黏,他怕安根的毛粟子!但挨坐一起嘴是不停落的,完全是种变态发泄,十足像个话唠。话唠讲自己小开身份有三大标记,一是涓光倒背头发,脑前有电热丝烫卷的飞机冲;二是笔挺假衬领,啊啦是沪派,上海人都是这样装扮。假领不是衬领假,衬领可是最时髦的,瞧雪白硬挺方角的卡面料,只是少前襟后背衣袖而已,既摩登又实惠。三是一下班穿西装,裤线笔直落在擦得能照人的皮鞋尖头,就差了根文明棍了。话唠这身打份走路一步三摇媚眼乱抛,还喜欢跑电影院。知道内情的说,他最多要张别人有事白送的票,大都是去看进进出出姑娘儿的。娅萍不信,话唠上班唠影片故事套套的熟悉得很。那人说他啊是杂志店翻《大众电影》壁角书现贩的。壁角书即是站着看书,看完放回不花钱。其实有人知根知底中肯讲:话唠原是好人家,到爸这代不知为什么衰落,人还关在大牢里,他要负担老母养弟妹。脸上疙瘩安根讲是营养太差,你瞧,在食堂话唠从不买菜都是蹭汤下饭的。后来,娅萍从书上看到疙瘩叫粉剌,又名青春豆,是体内荷而蒙旺盛长出来的。男女都会有,吓得她自己一段时间,每天照镜子,也怕长起粉剌,至于荷而蒙深一步含义,说是性激素的,娅萍止住不看了,怕会被黄色污染毒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