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巷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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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22】

    娅萍身有负荷,眼焦急扫射,从熙攘的人群众她发现不少是挑行李背囊包出门打工者,其中有几个穿劣质西装,歪领带,拎人造革皮包应是时兴的乡镇企业业务员。拖儿带小的那批该是外出劳务家属。没见到自己熟悉乡邻,多的是十几里外山坳内涌出来的人,娅萍有些泄气。

    此时过来个莽撞汉子,他眼睛注视前面,嘴里呼叫朝熟人奔去,直直地把娅萍冲撞离墙,背驮的蛇皮袋眼看要摔下,幸亏有个小伙子出手挡阻,莽撞汉子根本不顾不管,被小伙子攀住怒责,这才不好气地面对娅萍动手扶托,娅萍只才卸掉蛇皮袋。小伙子又跑进站内,不一会,回身拎起娅萍的蛇皮袋,一手拉她向内挤,找到个空位让她歇下。

    娅萍此时才看清正在抹汗的小伙子,身材匀称,方脸浓眉,皮肤黝黑,开口的齿牙却很白,说的是下只角口音。所谓下只角,是指南面里山那边的人。有趣的见他粗布衬衣袋口别支钢笔,难道是教书老师?要不是乡镇干部?问,都不是,小伙子嗤笑自己,我是不是长得老相,其实还不到24岁哩,赶回杭州上班去,三天探亲假用完了。说完,竟有些不好意思,眼睛游离开去。娅萍自己是姑娘,不由尴尬起来,因为彼此靠得很近,能闻到他鼻息气味。她从未如此紧挨陌生男人,浑身长满芒剌不自在,但太挤又无法回避,只得低头把眼线全部投射在地面蛇皮袋上。

    还算幸运,因为不久吭嚓吭嚓轮轱辗压铁轨声传来,人群开始沸腾,小小的候车室炸棚,要不是里山小伙帮助,娅萍无论如何是难以挤上车的,就是挤上,恐怕也只能压缩在过道上。而他,这位小伙竟抢到个坐位,只是来不及把蛇皮袋搁到行李架上,上来人七手八脚很快满满当当塞足,蛇皮袋只得摆在地上,他躬背朝内,不断承受挤来挤去人的搡挨。

    娅萍只能一边边说对不起,谢谢啦……

    他露出白牙,调皮嘻笑,你有没有完,这点算事,是男人都会做的,谢什么的?

    平时自认为伶牙利齿的娅萍现在只会说这二句词儿,她委实想不出其他,被他嘻笑回责,感到脸上火烧火燎的羞赧,如果此时有个遮栏,娅萍肯定会躲隐起来。车终于起动了,沿途的景慢慢地在倒退,那个慢正确说算是移吧,从发出转动声响,随即是单调的吭嚓吭嚓,好久好久娅萍朝窗外看,小镇卫生院的尖顶始终没有消失,终于,也就是乘务员卖完车票后,汽笛突然长鸣,浓烈蒸气横扫空域,火车开始加速,能听到轰隆轰隆快跑的节奏声,可惜也就那么一阵,又回复到吭嚓吭嚓,车上不少人打盹,娅萍由于昨夜兴奋没有好好安睡,起得又早,扛个蛇皮袋到车站,再遭遇那阵子折腾,开始还硬撑提着颗心警惕,但经不住这拖沓起伏的声响,很快进入梦乡,见到奶奶。奶奶只要是晴天,总会凌晨摸索到外面的院子里,采撷盅清凉的露水,抖巍过来,笑眯眯用指朝自己眉眼醮抹,豁牙瘪嘴嘟囊唠叨,这是上天结的甘露,是精华清汁,女孩子抹上眼明亮皮肤滋嫩白净娇贵哩!从小如此,似乎习惯了,娅萍曾问过,奶奶,你小时候是不是大人也这样?当然,你瞧我身板这么硬朗,独自撑起这个家,你说奶奶能不用!可是,可是,娅萍说,你哪儿来的娇嫩,皮肤都成老树皮了,精华在里面哩?不信,你爸,叔叔,个个聪明,就是晨露护养的。

    能说出护养,已经上学的她对奶奶的宠爱信了。

    奶奶喜欢吃冰糖,对普通农家来讲这是上等滋补品。奶奶一直不断,但这不断原缘是舍不得吃,早年只在过年时,亲戚往来知道老人偏爱带个土纸包,几块冰糖,她就敲碎盛在翠瓶里。翠瓶是乡间常用的容器,长颈园肚小口外有二月兰花的瓷罐,奶奶只是用指伸进醮点吮吮滋味的。后来爸爸声乐吹打替人家做好事得到回馈,加上叔叔赚钱捎来,翠瓶换大,奶奶仍旧小颗取出抿抿。只有娅萍时时会得到奶奶的冰糖吃,哥哥馋还是她分给他的尝的。娅萍猛然记起,临出门时,奶奶有小包冰糖放进蛇皮袋里,她激灵怎么给忘掉,拿出来感谢帮助自己那位里山小伙啊!她寻找蛇皮袋,明明在旁边的,怎么会找不到?难道遗失掉?娅萍紧张得大声喊叫,头重重磕在座位几案上,疼得转醒……

    小伙问,怎么啦,做慌梦啦!?

    娅萍那个羞愧,现在不仅是脸皮烧,浑身都似火灼,嘴上竟颠乱,冰糖,冰糖、甜,甜甜的……

    什么?什么甜甜的?

    终于全醒了,娅萍为自己失态留下话柄,此人后来一直称她甜甜。

    人的缘份是那么奇怪,里山小伙的他,竟是自己进厂的带班师傅,当然甜甜只是二人间嬉谑称呼,而且怕嫌腻改称田田。

    摇摇晃晃的绿皮车,全程不到90公里,走了三个多小时,终于停靠在杭州城站火车站。

    娅萍看见叔叔在站台上的身影。

    里山小伙帮娅萍把蛇皮袋扛到站台,叔叔已经见到,从人群中喊叫过来,娅萍朝叔挥手,当叔走近,小伙已经离开,但背影让叔叔发现,他问此人是谁?娅萍讲了经过。想不到叔叔一脸严肃,大姑娘不要随便与小伙子接触!外面坏人多,别求人,再累都得自己扛着。

    娅萍这次的脸不是羞红,有种被亲人指责失贞的羞燥,是火烫那种灼痛,难道真是青春期自己无意流露出暧昧?招蜂引蝶不正经失态受叔叔指责?现在沉重蛇皮袋她与叔一人一环拎走,发现自己几年前当兵叔,肚腩微窿,颈肤松软,汗珠绽出,顿时生起委屈,两人拎都这么累,要不是小伙子相助,自己一定会衣衫湿透狼狈不堪的。

    可是一出站,叔叔引她到外面停车棚,她这才悟明,原来叔叔一人骑双车使劲淌出的汗。娅萍上中学学会骑车,但从未踩一辆带一辆的,这不仅是驾驭技术,更要消耗手腕体力,何况在交通繁忙的杭州城里,从大关过来有近十里路程。

    叔把蛇皮袋放在自己自行车后架上,指指另一辆旧的26吋女式单车道,这是小婶换下的,我整修好了,老牌车骨子好,你今后上下班可用。但要小心,这是城里别乱骑,交警管得严。娅萍望去,虽油漆斑驳,飞鸽标志明显,当年是要凭劵才能买到,顿时高兴跨上跟在叔后面战战兢兢上路。途中一盏盏红绿灯让她跨下又骑上,到了大关花格裙里外汗洇湿,叔还对门口迎接的小婶夸,萍萍不赖,没有跟丢!

    能丢吗?娅萍倔强个性显出好胜样子,不料下车时裙角让后车盖兜住,幸亏邻家丽丽和叔叔儿子小弟帮助,又不好意思起来。

    大姨妈已经站在院中。她高挑身材,虽然穿着身居家服,仍然显大城市妇女的高雅风度,尤其额前烫发卷翻那朵盛开菊花造型,衬托细腻鹅蛋脸光涓妩美。对比自己乡里乡气的花格裙,连后面精心梳束发型感觉颈背湿湿像把扫帚,娅萍此时肚子里恨自己,是的,就恨,怎么总是这样,到城会无名升起不安,自信像发散羽毛样飞走,变得拘束卑怯嘴拙话笨。好在,丽丽和弟弟伴在旁边热闹,让她减了几分不自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