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巷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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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21】诸暨姑娘

    从浙中龙门山飘逸而下的浦阳江,天性带有迷离清亮的色彩,进入诸绍平原,贪恋众多湖泊塘洼,微澜逶迤细浪呢喃,悠悠哉哉地流淌,把两岸畴野田地染得一片浓绿。每当拂晓第一缕阳光投来,江面更是妩媚娇憨,无数晶莹园润的晨露在禾叶枝条上顾盼交辉。

    时值晚秋,微风吹来成熟庄稼甜香,弥散在小小村落中。

    娅萍早已起来,她已经梳妆拾掇好,身旁有只鼓胀蛇皮袋,是当年流行的塑料条机织缝纫的行李包,有拉链手环可拎带,因编织色泽粗陋表面如蛇斑纹故形象称呼,但结实耐用容量大,很爱农家欢迎。娅萍不放心,又在俯身重复整理,被絮、衣服、鞋袜、日用品、碗具等见都在,她呼出口气,舒畅自己不安的心绪,桌上镜面映出张园敦敦红润润脸蛋,肩上两支乌黑短辫垂搭,越看越觉得像个稚气未脱的乡下女孩,不行,得改扎马尾梢。娅萍见过都市姑娘如此束发,行走一甩一抛焕发青春活力。自己十九啦,今天又是要去杭州工作,身上穿妈妈新做的花格长裙已够土的,好在老爸镇上买的新皮鞋、尼龙红袜熨平内心委屈。娅萍灵巧褪松短辫,梳理秀发用牛筋束扎,现在好啦,饱满前额几丝油亮刘汉衬托出自己水汪汪双大眼,要的就是这样光彩亮丽。奶奶不知什么时候进来、镜面上多了张绉褶纵横的面孔。娅萍故意噘嘴,推开奶奶盛有露水的小盅埋怨,每天都这样,醮抹,听你的,不是哄我离开吗?

    傻丫头,是我跟城里的叔叔讲好的,托邻居玻璃厂人事干部大姨娘介绍进去上班当工人,这样的好事,修都修不着,你啊,奶奶知道,其实心里高兴得像只兔子活蹦乱跳哩!”

    爸,他舍不得!

    他,你爸,唉,是触心了的!奶奶不顾,已用指醮露水朝娅萍眉眼敷抹,一股清凉津津沁入,耳边是老人温热气息。娅萍跟奶奶最亲,但讲到爸她还是难受,要不是为这个家,爸省邮电学校毕业生会窝在乡下!

    不全是。奶奶是明白人,在这个村里受人尊敬:你爸当年响应政府号召精简返乡,小叔又正好参军,你跟哥哥加上我几张嘴,主要劳动力得支撑。更是他啊喜欢吹吹拉拉一班伙伴都在这里,猴子称大王,不信,现在赶都赶不开!奶奶说的是诸暨农村风行越剧,几乎每个村都有副业余班子,逢年过节你来我往比兴热闹,爸是领班人,但土地联产责任到户后,是庄稼地把他束缚住。

    吭哧!娅萍爸轻咳踱步进来,他似乎听见祖孙间的谈话,但没有作声,递过套书,四册,娅萍接过,《许国璋英语》,高兴地直奔过去紧抱爸,你买来了。

    镇中学校老师让我把他转交你。

    娅萍眼圈红啦,她一直是初中英语课代表,毕业后因家境辍学,英语老师得知她要去城里工作,把自己珍惜的自学英语教材送来,知道是鼓励自己。

    喜爱的事不要丢掉。爸嘴里说出,恐怕内含老师寄予的期望。

    眼眶溋泪的娅萍,找了个塑料袋把书包好塞进被絮内,娘递上根扁担,她是扛上重重的蛇皮袋走出大门的。

    不用送。作为已经长年累月干活的娅萍,村子附近名“小陈火车站”不远,沿江2里许就到,她不想再麻烦家里人。

    路在脚下沿伸,此时的浦阳江旭日东升霞光万道,娅萍精神抖擞有力地迈步行进,简陋陈旧低矮的村子老屋,一间间分散的人字黑瓦顶似乎舍不得熟悉姑娘远去,阳光下一闪一闪地后退,脚下泥径小路边只只朝天粪缸倒失趣地躲避,不少坑坑洼洼还是绕腿,娅萍每跨一步带有强烈的信念和冲动,离去是寸寸熟稔故土,前面迎来将是高楼大厦繁荣的城市,还有自己忐忑不安将要进入的未知世界。她其实是个恋家单纯的女孩,叔叔复员分配进杭州半山发电厂工作,她去过几次,住在叫大关的小杂院,奶奶讲的那位人事干部大姨娘,与叔叔对门相邻,大姨娘有个读书小名丽丽的女孩,很漂亮很可爱喜欢跟娅萍玩。但在城里娅萍总不习惯,会惦念诸暨自己小村的家:吃水有股漂白粉味,没自己江水甜,天空让许多房子分割得碎碎脑脑的,阳光很吝啬,一会儿让高墙遮挡,一会儿又疏漏出来,那能跟老家旷野辽阔可比。下雨更是滴滴溚溚没完没了,要不急吼吼地狂泻,院子全是蹿夺回旋的脏水,听不到水渠哇哇银玲般清脆声音,更不见江水涌动相溅的浪花。她有些怪奶奶,奶奶太向往城里,她不明白?那么向往的奶奶却一次都没有去过。爸爸考入杭州大专,叔叔复员安顿娶小婶,她都没有去。问过,尤其这次,奶奶几乎是不容自己犹豫强霸告诉全家,娅萍必须到杭州工作,在杭州找个好对象,一生做个风光的城里人!

    你咋不去?娅萍并不反感,只是无嗟的怨,搅脑的是奶奶为什么不去?

    我心早留在城里,三代人,不,以后,我们后代都将是城里人。奶奶豁牙瘪嘴嘟哝道。

    爸及时阻拦。晚上听娘讲,奶奶当年送爷爷进城打东洋鬼子(rb兵)后没有音讯,此后,奶奶心已留在城里,但老人伤心怵畏城里,她是为持续爷爷的根一次次把下一代往城里送。先是父亲,后是叔叔,现在轮到你。哥哥奶奶不喜欢,说他太硬碰到城墙会拗断的!你哥气得不理,二年前索性住进对象家养殖珍珠工棚里,很快抱出个小侄儿,还不让家人帮带。

    娅萍离开,家不是更孤单啦。

    奶奶说我在,城都在我心内,家会冷清?

    娅萍边走边想,觉得自己是在承担一个家族的心愿,于是感到肩上蛇皮袋沉沉的更重了。

    但想多了。

    奶奶的固执却却符合时代潮流,很快娅萍走近小陈火车站,见到那么多簇拥等候上车的人,她明白,这么多人都向往城市,攒动哄闹成批朝杭州城涌去。

    找不到空隙地放下蛇皮袋,娅萍扔掉扁担驮着它东转西觅,好不容易挨到离进站近处,无地可卸只得背靠墙抵立以减轻分量,汗水涔涔,脸胀得彤红,肉痛的是新皮鞋不断被来往脚踩踏!

    早几年没有那么多人,小陈站是浙赣线上一个小小站头,担负方园十余里人的出行,包括里山旮旯的村落。每天只有一趟不准时的绿皮慢车,像上年纪蹒跚老人,拖沓轮子嘶哑喘气颤动,还时不时在行进中停住,让呼啸普列和快车擦过,然后再拉闸放汽满头喷雾轰隆起动。虽然如此,还幸亏有这趟绿皮车,能将分散在在沿路乡民踏上旅途。

    因为站小,免了售票处,旅客不用预先购票,人上去,自有乘务员悠悠过来取钱。你说就此一辆,进了车厢,它蜗牛样跌跌冲冲,还没到下一小站,一个个都售完,每个人手里拿或嘴上衔张硬纸牌的车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