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事如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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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溯源 (4)

    在祖父母所生的六个子女中,父亲为次子,总排行第二。



    因家境贫寒,他只读过两年私塾,略识得一些字。



    但就凭这点墨水,日后,他就能将听过的故事讲给孩子们听,绘声绘色的。童年的我,对文学的向往和兴趣,就是从此启蒙吧?



    十几岁时,父亲就和伯父搭伴儿,到胶济河里抄网捕鱼虾。听母亲讲过,打春后河面解冻不久,河水冰凉彻骨,哥俩就得下河劳作了。



    至于捕到的鱼虾,自家从来舍不得吃,都叫祖父拿到集市卖掉,换钱购粮糊口了。



    听姑姑说过:伯父个子高,父亲个头矮,在一起抄网捕鱼,父亲明显更费力挨累。他的驼背和小腿处象蚯蚓式的鼓凸,都跟少年时在冷水中浸泡时间过长,有直接的关系吧?



    至于脸上的浅麻子,则是幼时出天花,从阎王手下捡了一条命后,留下的痕迹。



    就是因为家贫加之身体状况,父亲在二十二岁上才娶亲。



    父母双亲结合,近一年后,长姐出生。或许是因为母亲年幼时缺乏母爱,当姑娘时,也没有认真学习女红,针线活拿不起来,过门后,招致婆婆(我祖母)不待见,有时甚至近乎刁难——只一个早饭做什么,就得媳妇喊几声“娘”请示,才能得到回应——那时候婆媳关系中,婆婆居于上位,媳妇大多受气的。



    多年后,我们长大懂事了,母亲也跟我抱怨过:祖母当年不善待她。我都以彼时是封建礼教时代,家家如此,宽慰母亲。



    再后来,哥们与祖父母分家单过了。父亲分得半亩薄地、一间陋屋,难以糊口养家。



    此时,正是“逐鹿中原谁主沉浮”的年代,父亲被抽调进“支前”民工担架队服役。因为思念老婆孩子,他夜里总睡不安稳……



    终于有一天他悄悄地“离开”啦。



    不敢回家里,一个人跑到关东……人家回瓦口报信找人,母亲惶惶,提心吊胆,不知自己的男人去到了哪里?



    几年后吧,风声不那么紧啦。父亲托人给祖父母传信儿,说叫母亲和长姐跟着来人——一个庄里街坊,到东北去找他。



    母亲变卖了家中所有粮食,凑齐路费,准备跟着来人赴东北。



    家族中主事的祖父,担心儿媳妇从没有出过远门,擅自做主,将变卖粮食得到的盘缠,都交给那个汉子掌管。



    一路颠簸辗转,大人孩子都跟着上火。管钱那人,却是该吃吃该喝喝,自在得很。



    饥一顿饱一顿的,乘车、走路,五六个昼夜吧,终于来到安广县——龙林省江北、父亲落脚的地方。



    一下多了两张嘴,糊口养家成为难题。父亲先是给人打短工,赚一点钱,度日艰难。就把长姐寄放到远房亲戚家,跟母亲一起,在荒郊野外,支上一口大锅,给人家熬盐。



    一天夜里,周围突然传来嗷嗷的狼嚎声,两人出门一看:黑暗中闪现出绿莹莹一对对亮点,分明是狼的眼睛啊!



    生性怯懦的父亲,吓得跑进屋里去了,还是母亲急中生智,想起老人说过狼是怕火的,从铁锅底下抽出一根旺燃的木柈子,冲出屋门,对着狼群,转圈猛挥起来,狼群看到火光,还真慢慢的散去了。



    这时,母亲一下子瘫倒在地——刚才她只是凭着一股激劲啊。



    熬了一段盐,还是解决不了生计问题。父亲又跟人家学会了编草鞋,他编的鞋吗,卖相应当说还不错的。



    起初,母亲在家带孩子、看家,父亲去县城大街上卖草鞋。去了一天,一双也没卖出去——他把草鞋放到地上,张不开嘴吆喝叫卖,人家都到其他卖家摊上去了。



    次日,母亲跟父亲换班,她去卖鞋、他在家看孩子照顾家。



    结果,母亲一开嗓叫卖,便招来买者,一天卖出去若干双。父亲服了——渐渐的我家形成了女主外男主内的格局。



    母亲的小商贩才能,在日后的漫长岁月里,有了一次又一次的显示机会,此是后话。



    这样的谋生度日维持了几年,到底不是长久之计。



    此时,也出来闯东北的叔父,在花江市站住了脚,拐弯抹角联系上了父亲:让哥哥嫂嫂到花江来,情况或许会好一些。



    父亲初到花江时,看到人力车拉脚挺赚钱,就租下一辆去干,每天都能见钱,挺满足的。



    母亲又一次显露她的远见,说服父亲,退掉租车,去叔父工作的厂子,当一名工人。



    果然,其后国家整顿城市人口,那些拉脚跑活儿的,大多被下放农村或回关内老家了。而父亲的工作挣钱虽少,但因为工作单位是国营的(临时工转正),就留在了花江市。



    从此,他们在关东渐渐扎下了根,我们这一辈(除长姐外)也随之成为土生土长的“臭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