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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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蒙德

    银松城外的雪原上忙成一片,士兵们笨拙地将成捆的长矛、搭建帐篷的木棍和毛毯以及装袋的大豆搬上马车。九百名步兵和一百名巡林骑手已经出发,军队排成长队,像条小河似的汇入南面茂密的雪松林。

    下午阳光正好,前往湾流堡的军队终于可以开拔。

    蒙德带着乔赛林爵士和几名黑石卫站在道路一侧,看着缓缓前行的队伍,一言不发。伊恩和弗兰还未上马,也站在他身旁,“骑士”和“暴风”便停在兄弟两肩上。

    有几分急切的马蹄声和车轱辘声穿透冰冷的空气,老仆人图杜尔紧抓住马车的扶手匆匆赶来,他年纪太大,已经没法骑马了。

    “蒙德大人,”图杜尔颤巍巍地试图伸脚试探着地面,“湾流堡有信来了。”

    “信?”蒙德一愣,他赶忙走上去搀扶老人,图杜尔将一个手指粗细的小筒递了过来。

    “我刚刚收到的,”图杜尔喘着气,“大概是瑟巴尔伯爵写的,从湾流堡用雪鹰送来。”

    蒙德打量了一遍手里的小筒,“这不是瑟巴尔写的信,是尤拉德从凯旋城送来的。”

    “尤拉德大人?”图杜尔一愣。

    蒙德点点头,小筒上就刻着自己的三弟、国王枢密院顾问尤拉德·奥尔顿的名字,不过估计图杜尔已经看不太清了。由于灰影领对银松领的宣战,从王都凯旋城到北地的陆路已被切断,尤拉德只能用鸽子将信送到湾流堡,再由瑟巴尔用耐得住寒的雪鹰转送银松城。

    “尤拉德大人为什么会写信来?”乔赛林在背后问。

    “大概是凯旋城又出了什么事罢。”蒙德叹了口气,他取掉小筒的盖子,抽出里面的纸卷。打开盖子的时候,蒙德心里几乎已经在祈祷了,祈祷雪吼山脉的众神别再是什么坏消息,他最近已经快要被坏事淹没了。

    “尤拉德叔叔怎么说?”伊恩问。

    “还不错,”蒙德打开纸条浏览了一遍,长舒了一口气,“在你们出发之前,总算是有了点好事情。汉弗莱国王已经派出重臣北上,来调解我们和加斯基尔之间的战争。”

    “众神总算还没抛弃我们,”图杜尔也松了口气,“这样我们只需要守住湾流堡,等待事情解决就行了。”

    “信中有提到国王指派的是谁吗?”乔赛林问。

    “是另一位枢密院顾问,哈尔格伦伯爵。”蒙德道。

    “哈尔格伦?”伊恩和弗兰面面相觑。

    “对,‘黄金之盾’奥恩斯·哈尔格伦伯爵,”蒙德道,他心里有些高兴,“他乃是国王护卫队‘王冠之棘’的队长,二十多年前我还在凯旋城时便认识他,他还教过我和两位王子剑术……现在他应该有五十岁了罢,希望他身体还算健康。”

    “国王护卫队队长?”弗兰一愣,“汉弗莱把自己的护卫给派来了?”

    “兴许没别的人选了罢,”蒙德道,“不过这可是个好消息,哈尔格伦伯爵为人正直,重视荣誉,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

    “那十五年前,贝尔塔拥立汉弗莱在凯旋城加冕的时候,他为什么不保护盖伊王子?”弗兰低声道。

    “他也没办法罢,”蒙德苦笑,小儿子对汉弗莱国王一直都颇为不满,“当时贝尔塔王后确实用了些手段,宫廷里大多数人都被她骗过了,认为盖伊乃是个私生子。”

    “希望他这次不会被加斯基尔骗过。”弗兰道。

    “不会的,弗兰,”伊恩道,“加斯基尔凭空构陷我们越过红河袭击商队,根本没有证据,想必哈尔格伦伯爵能分辨清楚。”

    弗兰没有答话,蒙德注意到小儿子表情有些古怪,其实他自己心里也有点不安。事情真的这么容易解决?加斯基尔真的会凭空捏造一个借口宣战、然后坐等国王的重臣来调停?那是条真正的毒蛇,毒蛇从来不会做无用的事情。

    但眼下也没别的办法,蒙德只能相信奥恩斯会将一切调查清楚。

    “父亲,我们要先走了。”伊恩低声道。蒙德这才发觉,军队已经行进了挺远,只有驼运辎重的马队还留在附近。

    蒙德忽然觉得有些难受,伊恩和弗兰并不是第一次离开他了,伊恩已经出访过不少北地的封臣,弗兰也常常离开银松城去找他那些白鸢尾修士会的朋友们。但唯独这一次,他们要面对的,是一条狠狠咬过奥尔顿家一口的毒蛇。

    蒙德还想嘱咐很多,嘱咐他们小心那加斯基尔的诡计,嘱咐他们多听从瑟巴尔的意见,甚至嘱咐他们吃饱穿暖、保重身体……哈薇丝去世得早,蒙德在孩子们生活的很多方面都不得不更加细腻。但他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走上前去,给了两个孩子一人一个拥抱,然后用力拍了拍他们的肩膀。

    “保重,孩子们。”他最后只是轻声说。

    “骑士”和“暴风”腾飞而起,发出划破冷空的长啸。蒙德的鹰已经死了好些年,现在,翱翔在北地上空的将是另外两只雪鹰了。

    兄弟两用力点了点头,随后翻身上马。伊恩一袭黑甲,双腿一拍马肚,便骑着他的白色骏马飞驰而去。弗兰则依旧披着那件旧熊皮,他骑着黑马缓缓前行,每走一段便回过头看看。最后,蒙德看见小儿子狠狠一抹眼泪,也策马飞奔,跟随伊恩渐渐消失在雪松林中。

    直到最后一匹驮马在视野中消失,蒙德仍旧盯着空荡荡的雪松林看了好一会儿,最后他抽抽鼻子,翻身上马。

    “瑟巴尔伯爵身经百战,湾流堡不会有问题的,”乔赛林跟在背后安慰道,“更何况我们现在需要做的仅仅是防御。”

    “是啊,我现在也只能指望他了,”蒙德道,“如果可能我真想亲自去湾流堡对付加斯基尔,但维尔塔纳人……”

    “没错,如果国王派出了重臣北上,南边现在不必太担心,”图杜尔爬上马车道,“反倒是北边,雪风堡和暴风山谷,维尔塔纳人,以及……”

    “艾格尼丝的那个梦,‘雪吼山脉里将有可怕的东西苏醒’,”蒙德叹了一口气,“有时候我真觉得,自奥尔顿成为北地之王七百年来,我真是撞上了最艰难的时代。”

    图杜尔和乔赛林都没有答话,只能听见车轱辘嘎吱作响。

    “图杜尔,”蒙德打破沉默,“艾格尼丝说的那些话,你怎么看?”

    “直到现在,我也倾向于艾格尼丝仅仅是梦游,但伊恩大人说得没错,一个小女孩儿梦游不大可能把房间弄成那样,”图杜尔沉吟了好一会儿,“而且……艾格尼丝所说的那些话,如果是仅仅是做梦的话,也太巧了。”

    “太巧了?”

    “是,蒙德大人,您应当知道‘黑衫’尤格尔格和他的黑石剑‘阿巴斯诺特’的故事,”图杜尔道,“据艾格尼丝所说,昨天夜里对她说那些话的灵魂便自称‘阿巴斯诺特’。”

    “我知道,”蒙德点点头,“可是我也听说,黑石剑‘阿巴斯诺特’乃是后人虚构的传说故事。”

    “话是如此,七百年前的事情很难说。但是,当初马尔库斯帝国的提图斯将军的的确确率领庞大军团入侵了北地,维尔塔纳人也的确南下,”图杜尔低声道,“如果‘阿巴斯诺特’只是个传说,当年尤格尔格是如何赢下这两场不可能赢的战争的?”

    蒙德低头沉思着,跟随着座下骏马的踱步而轻轻摇晃,确实,如果没有‘阿巴斯诺特’,尖啸雪谷战役无法解释。

    “而且,我在北地祭司们的手抄本中发现了另一件事情,”图杜尔道,“雪吼山脉中每年六个月的暴风雪,并非自古就有。在马尔库斯帝国时期,维尔塔纳人整年都会从暴风山谷入侵北地,暴雪的现象,是从某一个时间点才开始的。”

    “某个时间点?”

    “对,”图杜尔点点头,“准确来说,就是从七百年前,尤格尔格从雪吼山脉中拔出‘阿巴斯诺特’开始。”

    蒙德一愣,这他可从来没听说过。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个故事就变成了这样,”图杜尔接着说了下去,“七百年前,‘黑衫’尤格尔格拔出了‘阿巴斯诺特’,从此以后,暴风山谷中每年便会产生六个月暴风雪,然后,‘阿巴斯诺特’在卡米洛平原遗失。直到七百年后的今天,‘阿巴斯诺特’找到艾格尼丝,告诉她自己必须要回到雪吼山脉,否则‘可怕的东西便会苏醒’,”老人稍稍一顿,“如果昨夜艾格尼丝的所见所闻仅仅是个梦,这个梦和曾经的传说未免也衔接得太过完美。”

    蒙德倒抽了一口凉气,确实,这个故事简直通顺得可怕。

    “那‘可怕的东西苏醒’,是不是就是指暴风山谷中每年的暴雪?”乔赛林也凑了过来。

    “那这样说的话,”图杜尔的瞳孔猛地紧缩,“蒙德大人……该不会……”

    “昨天夜里席卷整个北地的暴雪……还有伊恩所说的、很多人看见雪吼山脉方向升入天空的蓝光……”蒙德失神地跨坐在马背上,“那东西不会……已经醒了吧……”

    “蒙德大人,我建议立刻派人去雪风堡,”图杜尔道,他有些不安地抓住马车的靠背,“去找弗特拉伯爵了解暴风山谷的情况。”

    “这种事情派人去真的有用?”蒙德道,“或许我们需要重新设立祭司。”

    一百年前,“愚笨者”埃敦·奥尔顿被迫将灰影群山封给治好他病的伦道夫·加斯基尔后,便把当初劝他喝下黑石粉泡水的北地祭司们统统斩首,自那之后,银松城便不再设立祭司一职。

    “但我们至少需要知道雪吼山脉发生了什么事,”图杜尔道,“这必须由人的双眼去确认。”

    蒙德没有说话,只是长叹了一口气,丝丝白烟便飘散在寒冷的空气中,他几乎已经无人可派。

    “蒙德大人,”乔赛林在他背后开口了,“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