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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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弗兰(下)

    城堡外阳光正好,积雪反射出刺目的光斑。弗兰抬手遮住眼睛,低下头从来来往往的巡林骑手和侍从中径直穿过,他不想让其他人看见他有些红肿的眼睛。他刚走出城堡,“暴风”便从主堡的塔楼上呼啸而下,落在弗兰的肩头。

    加尼尔正翘着腿坐在马厩旁的断墙上,一边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城堡四周忙碌的人群,一边掰着手里的硬面包往嘴里送。看见弗兰走来,他便从墙上一跃而下,伸手去逗弄弗兰肩头的幼鹰,“暴风”便腾起翅膀,发出一声威胁似的短鸣。

    “真是个凶恶的小家伙,上次你可差点把我的手抓断,”加尼尔玩笑似的说,随即他掰下一块面包递给弗兰,脸上带着说不清是玩笑还是嘲讽的笑。

    “当然了,你可能吃不惯这些。”

    弗兰摆了摆手,“我已经告诉父亲了,他同意你跟着去湾流堡。你的身份我也替你保密了。”

    “希望他别起什么疑心才好,”加尼尔打量了一遍弗兰,“你哭了?”

    弗兰只是摇摇头,没有说话。

    “那你父亲骂你了?”加尼尔问,“带上个偷猎者去见他的封臣可不是个好主意,我早说你就该直接让我走。”

    “不是因为这个,”弗兰低声道,“我只是觉得我父亲真可怜。”

    “可怜?”

    “北地的事情已经快把他给折磨疯了,”弗兰叹了口气,“而我甚至不能对他说真话。”

    加尼尔沉默了一会儿,“虽然很抱歉,但黑石卫杀害我朋友们的事情,我没办法不怀疑他。兴许你说了真话我就会死,我现在只想着活命。”

    “不可能是我父亲干的!”弗兰大声说,他觉得眼泪又要不争气地流下来了。

    加尼尔看了他一阵,随后长叹一口气,“小子,你怎么这么喜欢哭啊,”他走到墙边,仰起头靠在墙上,“我很小的时候,我老妈就告诉过我,历经苦难之后要哭要笑都没关系,但一切结束之前,无论多痛也不能哭——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我母亲……”弗兰耷拉着脑袋,“在我六岁时就病死了。”

    加尼尔一愣,“好吧,抱歉,我只想说你得坚强些。那天晚上你劝我留下时不是挺能说?落到自己头上就不行了?现在事情才刚开始,还不到哭哭啼啼的时候。”

    弗兰用力抹了一把眼睛,然后点点头。

    “哭够了的话,那就说正事,”加尼尔道,“我有两个消息,一好一坏,你打算先听哪个?”

    “坏的罢,”弗兰苦笑,“我已经不知道事情还能坏到什么程度了。”

    “很好,我挺喜欢这种性格,”加尼尔淡淡一笑,“坏消息是,那天晚上我们两的谈话,恐怕被人偷听了。”

    弗兰一惊,那天晚上加尼尔说了很多东西,加斯基尔宣战时所说的灰影领内有商队被袭击并非诬蔑,而是确有其事,加尼尔便是那支商队的雇佣兵,而袭击者正是奥尔顿一族才能调遣的黑石卫。这些东西都被人偷听了?

    “你怎么发现的?”弗兰问。

    “你还记得么,那天晚上在下小雪,”加尼尔道,“你走之后,我发现断墙背后的雪地里有一对很深的脚印。”

    弗兰只觉得头皮阵阵发麻,那天他和加尼尔谈话时已经是半夜了,谁会在那种时候躲在马厩的断墙后面?而且从父亲的反应来看,显然没有人向他汇报过加尼尔的事情,那偷听的人是什么立场?听了这些会有什么反应?

    “当然了,好消息就是,如你所见,我还活着,”加尼尔摊摊手,“说明这个人至少暂时没打算杀我灭口,要么是因为他跟这一切的策划者并非一路人,要么是因为你也知道了真相,所以杀我已经没什么意义了,”加尼尔笑了笑,“看来傍上你也是件不错的事情,银松城里至少没人敢对你动手。”

    弗兰没有答话,他还在想着偷听的人是谁。

    “马多格,”弗兰道,没错,那沉默寡言的老马夫马多格,他就住在马厩,他是最有可能偷听的人。

    “你说那老马夫?”加尼尔眉头微微一皱,“他要是听到了,肯定会立刻去告诉你父亲。”

    “不一定,你可别小看他,”弗兰压低声音,“那老头子在想什么谁都不知道。”

    “断剑”马多格,虽然现在只是马夫,但他曾经的身份,是上任黑石卫队长。马多格跟随“暴风”瓦伊伦亲历了血原之战和王位战争,因为在拼杀中硬生生将剑斩断而被称为“断剑”。在瓦伊伦祖父死后的一次宴会上,醉酒的马多格指责蒙德“不如瓦伊伦”。虽然过后父亲并未追究他,但马多格自愿放弃爵位,去马厩养马。

    “想不到那哑巴老头是这种来历,”加尼尔啧啧赞叹,“不过现在没法确定偷听的人是谁,万幸我也还活着,这件事就先放一放罢。”

    “不,”弗兰道,“我要当面去问他。”

    “你疯了?还是傻了?”加尼尔一把将他拉住,“小子,你热血有余,却不喜欢动脑子。你想想看,就算是那老马夫偷听的,他抵死不说,你能有什么办法?你什么有用的东西都得不到,相反还会暴露你在怀疑他!现在所有事情都不清楚,不能随随便便暴露自己的立场!”

    弗兰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揉揉脑袋,“对,你说的对。”

    “所以听我的,这件事先不去多想,留个神就行了,”加尼尔道,“我现在问你更重要的事情,我听马厩里的其他人说,你父亲打算让你哥哥和伊蒂丝公主成婚?”

    “是。”

    “那就对了,”加尼尔点点头,“商队被袭击和加斯基尔公爵对你们的宣战,恐怕起因都是这件事。”

    “为什么?”弗兰一愣。

    “希格尼特·加斯基尔的儿子埃勒,我在灰影领时曾见过他,年纪和你哥哥差不多,也同样没有成婚,”加尼尔道,“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么?”

    “不明白。”弗兰摇摇头。

    “动点脑子,小子,希格尼特难道会让未来的灰影城公爵绝后?”加尼尔微微一笑,“倘若你父亲打算和王室联姻,那我可以推测加斯基尔也有类似打算,那么问题来了,公主只有一个。”

    “你是说……”弗兰睁大眼睛。

    “不,这只是推测,但是个比较合理的推测。你到凯旋城打听打听就知道,当今国王汉弗莱痴迷于炼金术,对封臣和领民的纠纷向来缺乏耐心。那么,希格尼特和你父亲肯定都希望将挑起战争的罪名加在对方头上,国王势必会对挑起事端的一方非常不满,这会影响他在伊蒂丝公主婚事上的判断。”加尼尔把最后一块面包送进嘴里,然后用力搓了搓双臂,弗兰便把旧熊皮解下来递给他。

    “所以希格尼特挑起战争,还把捏造罪名陷害我父亲。”弗兰愤愤地说,“‘灰蛇’可真是条不折不扣的毒蛇。”

    加尼尔看了他好一会儿,“小子,我不想泼你冷水,但这件事的可能性并不只有一种。”

    “什么意思?”

    “我直白告诉你我这些天考虑的结论好了,可能性有两种,”加尼尔道,“第一,希格尼特是罪魁祸首,他诬陷你的父亲,还挑起战争。如果是这种情况,你也没什么值得高兴的,这说明……你父亲手下有人和希格尼特合谋,因为我的朋友们实实在在被黑石卫袭击了,那么按照你的说法,嫌疑最大的就是同样能派出黑石卫的瑟巴尔·奥尔顿。至于第二种情况……那就是你父亲策划了这一切,他指派黑石卫袭击了我们,然后当希格尼特对他宣战时,又反咬一口,说希格尼特挑起战争。”

    “不可能!”弗兰大声说,“不可能是我父亲!”

    加尼尔叹了口气,“那我问你,小子,除了你的情感,你有哪怕一个能证明你父亲清白的证据吗?”

    “我……”

    “我浪迹整个威特拉德十多年,在背叛和欺诈这些事情上见得比你更多,”加尼尔道,“小子,既然是你留我下来,说要查清这件事情,那你就必须明白,无论什么结果,都是有可能的。”

    弗兰低头不语,唯独父亲策划了一切这个结果,是不可能的,他心想。

    “这次去湾流堡,我的打算有两个,”加尼尔自顾自地往下说,“一方面,我们去和湾流堡的黑石卫谈谈。商队被袭击的时候,我听过那些黑石卫的声音,甚至其中一人还摘下过头盔,我打算去看看能不能遇上‘熟人’。”

    说到“熟人”这个词时,他的眼神阴冷,仿佛寒光闪过。

    “然后呢?”

    “另一方面,我们去询问红河渡口附近的农民,看有没有人在一月之前见过黑石卫通过红河渡口,”加尼尔道,“总而言之,我们需要确定你叔叔瑟巴尔以及他的黑石卫们和这件事有没有关系,如果无关……那我不得不很遗憾地说,商队被袭击几乎只可能是你父亲指派银松城的黑石卫干的,如果有关……”

    “那就说明是瑟巴尔串通希格尼特。”弗兰道,不过实话讲,他固然不肯相信父亲是一切的策划者,但要说战功赫赫的瑟巴尔叔叔串通灰蛇……他也很难相信。

    “也不一定,”加尼尔道,“也有可能是你父亲指使瑟巴尔。”

    “为什么你始终不肯相信我父亲?”

    “因为就目前我们知道的事情来看,他的嫌疑很大,这是从理智而言,至于情感嘛……”加尼尔淡淡一笑,“‘父亲’这个词,对我而言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