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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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弗兰(上)

    清晨的寒意仿佛一个冰冷的触碰,将弗兰吓得一激灵,他猛地抬起头,发现自己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面前摊开的那本《英雄与叛徒》上留下了一滩口水。屋子里静悄悄的,弗兰坐起身抓抓头发,想要稍微活动一下脖子,这才发觉自己的脑袋已经偏向一边,稍微向左就疼得他龇牙咧嘴。

    “都怪那该死的雪。”弗兰低声咒骂。

    今天上午他就将和伊恩一同前往湾流堡,夜里弗兰睡不着觉,便又想着带上两本书去马厩旁的断墙处坐着看,顺便和加尼尔谈谈。然而,他刚走出主堡,铺天盖地的暴风雪就差点将他整个人给掀翻。虽说北地降雪本不奇怪,但雪季已终,冷季将至,像那种规模的暴雪属实罕见。

    最后弗兰不得不回到自己的房间看书,直到困意不知不觉地合上他的双眼。

    弗兰又打量了一遍桌上那本摊开的红皮小书,《英雄与叛徒》出自凯旋城千眼塔里的杜兰大学士之手,记述的主角乃是夜鹰堡康提家的王冠之棘骑士弗拉维斯·康提。弗兰本想看看是什么原因导致了在王位战争中战功赫赫、救出汉弗莱国王的弗拉维斯最终叛变,奈何书中并未提及。

    敲门声忽然响起,弗兰拉开门,巡林骑手阿莱恩正站在门口,两人互相用古怪的眼神打量着对方。

    “弗兰大人,你的脖子……”阿莱恩吞吞吐吐道。

    “什么事也没有,”话虽这样说,弗兰不得不侧过身子才能直视着阿莱恩,他猜测自己的样子一定颇为滑稽,“你来做什么?”

    “奥尔顿公爵让我来叫您起床。”

    “起床?”弗兰有些无奈,父亲总还把他当小孩子,“今天上午就要去湾流堡了,父亲不是让你们巡林骑手都去城外集合?”

    “奥尔顿公爵说上午不走了。”阿莱恩回答。

    “不走了?”弗兰一愣。

    “昨晚的雪下得没过膝盖,银松城里到处都被雪盖了个严实,根本走不了。”阿莱恩道。

    那场雪有这么夸张?弗兰心想,他偏着脑袋,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我父亲呢?”

    “在您原来的卧室里,据说您妹妹生病了。”

    “艾格尼丝病了?”弗兰心头一紧,阿莱恩则点了点头。

    “帮我把桌上的那本大书拿去还给图杜尔,红色的那本别动,”弗兰飞快地嘱咐,双腿已经跑了起来,“然后把椅子上的熊皮带到吃早餐的大厅去。”

    阿莱恩呆呆地点了点头,目送着弗兰离去。

    艾格尼丝的卧室门口已经站了好几个人,父亲、伊恩、图杜尔还有黑石卫队长乔赛林·丹查德爵士以及几名侍从,伊恩朝弗兰招了招手。除了图杜尔,其他几人都披着黑色披风,长靴上沾满了细小的雪花,弗兰猜测他们一定已经去巡视过暴雪后的银松城了。

    该死,又睡过头了。

    “我不是做梦!”艾格尼丝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似乎还带着哭腔。

    弗兰走到伊恩身旁,眼前的景象让他倒抽一口凉气。屋子里仿佛经历了一场风暴,木椅仰翻,挂毯脱落,烛台、油灯和银制香炉摔了一地,在铺了毛毯的地面上闪闪发亮。

    “这是怎么回事?”弗兰低声问。

    “不知道,”伊恩叹了口气,“图杜尔师傅说他今天早晨来的时候,屋子里就是这样了。”

    “我听阿莱恩说艾格尼丝病了。”弗兰道。

    “艾格尼丝恐怕是患了梦游症。”图杜尔佝偻着腰,惴惴不安,“这一屋子的东西可不会自己变成这样。”

    “我没有梦游!我是醒着的!”艾格尼丝再次强调,小女孩儿的眼眶红红的,“我躲在被子里,听见了暴风刮进来、还有这些东西掉在地上的声音!”

    “昨夜的风雪确实很大,”图杜尔摇了摇头,“但远远不足以把挂毯给掀飞。”

    “可屋子里确实有风声!”

    图杜尔无奈地笑笑,“但主堡里其他房间都完好无损。”

    “因为有人进来过!”艾格尼丝带着哭腔大声说,“他们还对我说了许多话!”

    弗兰一愣,他看见乔赛林爵士和伊恩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

    “有人进过房间?”父亲一愣,随即他霍地起身,紧皱眉头,“昨晚在楼梯口站岗的是谁?把他给我叫来!”

    两名黑石卫立刻应诺离开,不一会儿,小邋遢鬼瓦纳被带了过来。他应该是刚睡下不久,一身磨得发白的蓝色亚麻短衫,因为冷而不停搓着双臂。弗兰记得这个比自己还要小两岁的男孩儿本是厨房里的帮工,自己之前去白鸢尾骑士团玩了一个月,这小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成了银松城主堡里的侍卫。

    “乔赛林,”父亲面带愠色地转头看着黑石卫队长,“我城堡里的侍卫为什么是个还没成年的小鬼?”

    “抱歉,我的大人,”乔赛林爵士有些羞赧地说,“厨子说这小子总闯祸,不肯留他帮工。我见他也没地方可去,怪可怜的,就想着训练几年也许能让他加入巡林骑手,所以……”

    “所以你让一个总闯祸的小子来看守通往我孩子们房间的楼梯口?”父亲怒道,他提高声音,周围的人都低下头不敢说话。

    “这不会再发生了,”乔赛林爵士也低下头,“我立刻安排其他人。”

    “雪吼山脉众神在上,你们到底还要给我添多少麻烦!”蒙德懊恼地握紧拳头,近乎嘶哑地咆哮着,“那些蛮子,还有那些狡诈的南方人,那些天杀的源神教徒,所有人都在觊觎北地,我城堡里的侍卫居然是个闯祸的小鬼!连这种事情都要我去费神!”

    弗兰呆呆地看着他,眼前的父亲让他觉得几乎有些陌生,他几乎从未见过父亲这样发火。

    “我不是总闯祸的小鬼……”瓦纳有些不服气,抬起脏兮兮的袖子抹了抹鼻涕。

    蒙德正要发作,伊恩伸手将他拦住。

    “父亲,瓦纳在城堡里担任侍卫……已经快一个星期了,”伊恩低声说,“只是您最近都没有注意到。”

    父亲愣了好一会儿,最后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抱歉,乔赛林,我刚刚有点……太激动了,最近的烦心事很多,加斯基尔,维尔塔纳人……确实让我有些累了,但现在竟然有人半夜闯进我女儿的房间,”父亲捂住额头,他的表情看上去好疲惫,“主堡里换了侍卫的事情,你至少应该让我知道。”

    “是,我看您最近确实太累所以才……”

    都怪那该死的灰蛇,还有那些维尔塔纳的野兽,弗兰心想,若不是他们,父亲哪里用得着这般憔悴?但他又回想起加尼尔对他说的那些话,会是父亲指使了黑石卫去袭击商队吗?不,不可能,弗兰看着父亲那疲乏到近乎苍老的表情,父亲绝不会做这种事。

    那几乎所有的嫌疑都在自己的叔叔——湾流堡伯爵瑟巴尔身上,袭击加尼尔他们的是如假包换的黑石卫,如果不是父亲,那整个北地唯一可以调动黑石卫的就是瑟巴尔,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瓦纳,我问你,”伊恩看着瓦纳,低声问,“昨天夜里,有没有人上过楼梯?”

    “没有,”瓦纳十分肯定,“图杜尔师傅离开之后就再也没来过人。”

    “你确定?”

    “确定。”

    “你中途没有打瞌睡?”

    “没有。”

    “真的?”

    “我对雪吼山脉的众神发誓!”瓦纳几乎要哭出来了,但还是坚强地昂起头。

    “那些人也许不是从楼梯来的,”艾格尼丝怯生生地说,“我没听见开门的声音。”

    “他们?”蒙德一愣,“众神在上,艾格尼丝,你的意思是说闯进你房间的还不只是一个人?”

    “是很多人,”艾格尼丝抬起头想了一会儿,“我听见了很多人的声音。”

    “见鬼!他们都做了什么?有没有伤害你?”父亲急切地走上前去,轻轻把住女儿的双肩,“你吓坏了吧。”

    “没有,爸爸,他们什么也没做,”艾格尼丝摇摇头,“他们只是对我说了很多话。”

    “蒙德大人,既然艾格尼丝说没听到开门声,那我觉得那些人,说不定是从窗口进来的。”图杜尔抬起右手,指着窗洞外。弗兰反应过来,当初父亲为了让自己和艾格尼丝爬上窗台时不会掉落下去,在窗口下方用绳子拉了一张网,如果有人先爬到主堡顶上再垂到窗口外的网上,确实很轻松就能进到艾格尼丝的房间。

    “不会,图杜尔师傅,”艾格尼丝摇摇头,“他们应该不用那样。”

    “为什么?”父亲问。

    “因为来的那些人……他们说自己是灵魂,”艾格尼丝睁大眼睛,“图杜尔师傅以前说,灵魂很轻,还能飞上天空,他们应该能飞进来吧。”

    “灵魂?”图杜尔和乔赛林同时惊得倒抽一口凉气,身后的侍从们窃窃私语起来。

    “妹妹,和灵魂说话这种事情,”伊恩摇摇头,“是不可能的哟。”

    “真的是灵魂!”艾格尼丝大声说,“是他们自己说的!”

    “艾格尼丝,你冷静一下,好好想想,”父亲走上前去半跪在地上,和蔼地看着女儿,“你确定你记清楚了?来的究竟是谁?他们有没有名字?或者……能不能记起他们的相貌?”

    妹妹摇了摇头,“屋子里很黑,我什么也看不见,也不知道他们是谁,但他们说他们叫……阿巴斯诺特。”

    这下,所有人都愣住了,父亲和伊恩面色惨白,弗兰也差点惊叫出声。他当然知道那名字,《黑衫》中记述得明明白白,奥尔顿一族的祖先尤格尔格·奥尔顿的那柄传奇黑石剑,便被称作“阿巴斯诺特”。那把剑在尤格尔格和圣女阿米丝的决战中遗失在了南方的卡米洛平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