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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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林奈(三)

    隧道比刚刚的岩洞好走得多,既宽敞又平整,林奈打量着两侧的石壁,光滑得像是被石匠精心打磨过一样。

    “该死,这鬼地方怎么越来越冷。”斯帕克抖了抖身子,低声嘟囔着。

    确实,越往里面走,气温就变得越低,林奈觉得鼻子已经冻得发疼了。

    “你们看!”维尼奥勒忽然惊呼一声,目不转睛地盯着右侧的墙壁。

    “这是……”斯帕克将火把靠了上去,还伸手轻轻摸了摸,“冰?”

    没错,走了不到一会儿,隧道的地面、两侧乃至顶部都变成了坚冰,林奈甚至能看见冰壁在斯帕克火把的熏烤下流出细小的水珠。

    “雪吼山脉的内核是冰?”小奥布里也呆住了。

    “不会吧……”斯帕克一下下地咬着手指,“据传一千年前马尔库斯皇帝修建银松城的时候,曾经挖空了雪吼山脉中的两个山头,如果雪吼山脉的内核是冰,那时候早就该发现了。”

    “我的天啊!”又一声惊呼从前方传来,这次是那个吊眉毛骑士的声音。

    几个人闻声跑了过去,才发现隧道已经到了尽头,眼前是一个不算宽敞的冰室。借着昏暗的火光,林奈看见冰室里整齐排列着一块块巨大的长方形黑石,总共约有二十多块,看上去很像……棺材。

    “这是……石棺?”维尼奥勒紧皱眉头。

    “恐怕是的,”吊眉毛弯下身子,将火把靠了上去,“我看看,这里好像还有名字……弗兰·奥尔顿……”他猛地一惊,“弗兰?”

    “奥尔顿?我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了,”小奥布里表情严肃,“这应该是奥尔顿公爵的家族墓地,我以前听老爹说过,他们的墓窖在雪吼山脉深处。”

    “虽然感谢你的讲解……”吊眉毛面色古怪,“但这个弗兰·奥尔顿……如果是我们认识的那个弗兰的话,他应该正在活蹦乱跳的年纪。”

    “这应该是一具空棺,我老爹说,奥尔顿家的人出生时就会打造好棺材,”小奥布里道,“他们把雪吼山脉视作祖先,认为自己的一生不过是离开祖先四处流浪,最终仍然要魂归故里,所以他们一开始便会准备好自己的归处。”

    “弗兰那小子其实挺不错的,本来这次他要和我们一起来……”吊眉毛喃喃着,“但我还是得说……他们奥尔顿的信仰有点古怪,生命的佳酿尚未欢饮,怎么能先准备醉倒后的床铺。”

    生命是杯佳酿?林奈从来没这么觉得,生命于他而言不过像一杯南方的拜特斯酒,满是让人流泪的苦涩。但是他必须喝下去,辛辣的苦味儿才是他活着的实感,他宁可清醒地承受一切悲伤与痛苦,也绝不愿再在迷迷糊糊中失去一切。

    “倘若这里是奥尔顿家的墓地,那就有一个问题,”斯帕克揪了揪下巴,“奥尔顿家的人要怎么进来啊?难不成他们也要开挖隧道,或者崩开黑石?”

    “如果这里是雪吼山脉深处,那我估计真正的入口应该在雪吼山脉里。”小奥布里道。

    “那为什么那疯子巫师和留下血脚印的两个人要这样大费周章?他们直接从暴风山谷进山,从入口进去不就行了吗?”

    “你忘了吗?奥布里叔叔说过雪风堡正在整修城墙,要从暴风山谷进入雪吼山脉,必须从雪风堡北上,”尤莉娅说,“这两拨人应该都不想被人发觉吧,毕竟如果有人往维尔塔纳人的永冻冰原上去,也太引人注目了。”

    “走罢,这里应该不是墓窖的全部,奥尔顿在北地存续了七百年,不可能就二十多具石棺,”维尼奥勒低声道,“最关键的是,我们还没找到那两个人。”

    墓窖正前方确实有一个从冰壁中掏出来的洞口,似乎是通往另一个冰窟。林奈最后扫了一眼墓窖,五排石棺整齐排列成一个矩形,唯独在第四排多出了一个,像是临时加上去的,显得格外突兀。那具石棺的黑石板上,刻着一个宛如带着花香的名字——哈薇丝·贝尔曼斯·奥尔顿。姓名下方注释着:“蒙德·奥尔顿的妻子。”

    “等会儿!都别出声!”吊眉毛忽然在洞口处蹲下,“把火把都扔了!”

    几个人都跟着蹲下,小心翼翼地从洞口处摸了过去,林奈猫着腰跟在小奥布里后面,胖子却忽然一停,他便险些撞上胖子的屁股。林奈疑惑地抬起头,在那一瞬间,他几乎惊叫出声。

    这是一个比刚才的墓窖宽敞许多的大厅,甚至称得上壮观。穹顶至少有二十米高,大厅的正中央凸起一条能十人并行的大道,至少两百具黑石棺整齐地分列两侧,像是朝觐神而跪伏于地的无数凡人,四周的冰壁皆刻成两人高的巨大冰雕,乃是许多身披罩头长袍的巫师,他们垂首而立,在千年的时光中不言不语。

    之所以没有火把也能看清这些,是因为高如天幕的穹顶上,爬满了闪烁着淡蓝色光芒的符文。无数光斑点亮晶莹的冰顶,汇聚成梦幻般的蓝河,宛若长夜繁星,美得让人心颤。

    “这些冰雕……”斯帕克不快地扭扭肩膀,“怎么打扮得和那个疯子巫师一样。”

    尤莉娅赶紧拉住他,在嘴唇前竖起食指,然后指了指冰窟正中央。

    穹顶的正下方是一处王座般的高台,宽阔的道路在高台前分为两条阶梯徐徐向上。高台上似乎也有一具黑石棺,两个人影背对着林奈几人,默默伫立于石棺一侧。

    林奈蹲在一具石棺后面,鼓起勇气露出半张脸,打量着高台上的两个人。

    右边的身影应该是个男人,那人一身罩头的黑斗篷,个子高挑,瘦得像是晚秋的枯枝。左边的则是个女孩儿,看背影可能只有八九岁大,然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她那头已经快要垂到小腿的长发,发丝洁白无瑕,仿佛深冬积雪。

    男人忽然开始低声咏唱,发出一个个林奈听不懂的单音。伴随着那些低沉的声音在冰窟中幽幽回响,漫天符文似乎都活了过来,在穹顶的坚冰中跃动着,淡蓝色的光芒也越发炽烈。

    不一会儿,空旷的冰窟中开始响起层层叠叠的唱诵,是回音吗?不,不是回音,是真的有很多声音在跟随着高台上的男人咏唱!冰壁、冰雕、石棺、穹顶,所有地方都在发出低沉的呐喊,仿佛无数人在唱诵着不同的诗篇,却又有某种整体上的统一。潮水般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似乎连整个冰窟都在颤动!伴随着这骇人的声浪,无数细小的光芒从漫天璨星般的符文中喷涌而出,在穹顶正中汇聚成一个耀眼的冰蓝色光球,一道光柱便缓缓落下,直直注入高台上的黑棺,纷乱却又恢弘的唱诵仍在继续,仿佛无数信徒在祈祷神的降临。

    一行人都痛苦地捂住耳朵,排山倒海般的声响震得林奈耳鸣眼花。直到一声石板碎裂的巨响,所有咏唱都戛然而止,穹顶上无数跃动的符文也回归平静,只有那道冰蓝色的光柱依旧照耀着盖板已经不翼而飞的黑石棺。

    “啊,尤里诺恩,欢迎回到……生者世界。可惜暂时没别的容器,先将就用这具躯体罢。”高台上的男人竟然说出了通用语,他的声音听上去温文尔雅,而且相当年轻。

    不一会儿,一个穿着黑色束腰长衣、长发漆黑如夜的男人从石棺中缓缓坐起,像是重新适应躯体一般活动着自己的双臂。

    “源神在上……”吊眉毛满脸惊恐,“这是什么东西?”

    “复活死人……也太夸张了……”维尼奥勒也睁圆了眼睛。

    林奈则是根本说不出话,仿佛连舌头都冻住了。他并不是因为害怕,复活死人的力量,挽回一切失去、化解所有悲伤的万全之法,林奈对此满是羡慕与向往。

    “您,注意到了,果然。”坐在石棺中的黑发男人似乎还没适应怎么说话,有些语无伦次,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像个三十出头的中年人。

    “是的,我听闻了北方有片山脉每年准时下六个月暴雪,我就在猜可能是你,”黑袍人道,“只有你能做到这种程度。”

    “我的忠诚,献给您,再次,越过两千年。”黑发男人微微低头。

    “不必这样,尤里诺恩,你知道的,”黑袍人俯身将他从石棺中扶起,像是国王扶起向自己献剑效忠的封臣,“谁忠诚,谁虚伪,我都是‘看’得见的。不必再说这些话了,我唯一忠诚的仆人哟。”

    “黑剑,被人拿走了,七百年前,”黑发男人道,“我,无能。”

    “你应当庆幸,尤里诺恩,”黑袍人微微一笑,“多亏有人拿走黑剑,你的封印才被削弱到这种程度,每年可以掀起六个月的暴雪来引起我的注意。但很抱歉,我十二年前才得以自由,却已经让你等了千年之久。”

    “不……黑剑,您需要,我知道,”黑衣男人有些急切,“我,弄丢了。”

    “不用着急,我失去的这十三柄剑,都会一把把拿回来,”黑袍人仰起头,看着穹顶上的漫天光斑,“幸运的是,这一次,我们的时间非常充足。”

    站在一旁的白发女孩儿一直一言不发,像是一尊矮小的冰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