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响
字体: 16 + -

第十章 林奈(二)

    洞穴里的路并不好走,两侧漆黑的岩壁忽宽忽窄,地面也凹凸不平,有些地方还有积水。每隔一段距离,岩壁上就插着一个火把,骑士们便将火把取下来,拿在手里前进。

    “太惨了。”走了大约五分钟,队伍前方的维尼奥勒发出一声叹息。林奈挤到人群前面,探出一个脑袋,眼前的景象令他倒抽一口凉气。

    这是一个相对宽敞的岩洞,火把发出黯淡的光,几张用于睡觉的毛皮杂乱地铺在地上,靠近岩壁有一张破旧的木桌,桌上的书籍已经全部化为灰烬。岩洞里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几具尸体,一股令人作呕的皮肉烧焦的气味在这封闭的空间里弥漫,空气中似乎都还有一层薄薄的白色烟雾,让林奈觉得十分难受。

    “这人就是茅甘·布蒂。”维尼奥勒走到一具靠坐在岩壁上的尸体前,那是个肌肉发达的光头男人,上半身赤裸,几条深棕色的树枝状疤痕从他的脸部一直延伸到腹部。男人表情安详,看样子并未经受太多痛苦。

    “喂,老头儿,这个伤疤该不会是……”吊眉毛有些迟疑。

    “虽然我很不想承认,”维尼奥勒一脸严肃,“但这恐怕是雷击。”

    “雷击?”林奈一愣。

    “十几年前我在南方见过死于暴雨雷击的人,那伤疤和这个一模一样,”维尼奥勒点点头,“而且你闻闻这气味,简直就是把人烧焦的味道。”

    “闪电能打到这种地方?”林奈抬头看着漆黑的岩石穹顶。

    “自然情况下当然不可能,但这世界上专门有一群人鼓捣这些非自然的力量,”吊眉毛耸耸肩,“你们不是才见识过?”

    “看起来……”维尼奥勒深深吸了一口气,“留下那两串血脚印的,确实是两个了不得的人。”

    “两个巫师。”斯帕克低声道。

    “而且恐怕非常高阶,”维尼奥勒紧皱眉头,“一个凯旋城的朋友曾告诉我,即使在本就相当稀少的巫师当中,能驱使雷电的也绝对是凤毛麟角。”

    “又是凯旋城的朋友,我感觉整个凯旋城都是你的朋友,”吊眉毛摊摊手,“老头儿,我说你以前到底是干什么的啊。”

    “别问那么多。”维尼奥勒瞪了年轻骑士一眼,他便只好不再说话。

    “你们来看这个,”斯帕尔克从地上捡起一个铁镐,相同的东西在地上还散落有好几个,“这么普通的铁镐,他们用这东西能挖得动黑石?”

    “仔细看上面,”尤莉娅闭上眼睛,“铁镐上有符文。”

    确实,林奈也捡起来一个,铁镐上刻有几个他不认识的符号。

    忽然间,他好像觉得这些符号有些似曾相识,却始终想不起来究竟是什么时候在哪儿看到过,当他竭力想要去回想时,记忆就仿佛绷紧的弓弦,突然断裂。

    “这玩意儿有用吗?”斯帕尔克随手把铁镐往岩壁上一挥,黑石壁上只留下一道浅浅的划痕,“根本没效果嘛。”

    “符文不是那样用的,年轻人,”维尼奥勒微微一笑,“符文也好,咒语也好,只是一种‘模具’,就像要用铁或者铜浇筑什么东西的时候,提前用木头打好的模具。将魔力注入到这些‘模具’中,才能发挥对应的效果。”

    “照你这么说……那躺在这儿的这些强盗都会注入魔力?”吊眉毛睁大眼睛。

    “那倒不必,魔力应该是由那个白袍巫师提供,”维尼奥勒道,“把魔力输送到一定距离内的模具上,一般的巫师都能做到。”

    “懂得挺多嘛,老头儿,”吊眉毛一脸坏笑,“这也是你那凯旋城的朋友教的?”

    “确实是,”维尼奥勒朗声笑了起来,“不过我虽然明白这个原理,却也没办法使用。能否提取魔力这种事是血脉所决定的,我属于永远也不能用巫术的那一类。”

    大团长伯特兰默不作声地捡起一把铁镐,对着岩壁用力一挥。铁镐从空气中划过时,林奈看到上面的符文隐隐划过一道淡蓝色的光芒,漆黑的石壁应声而碎,出现一个拳头大小的窟窿。

    “喏,就像这样。”维尼奥勒耸耸肩。

    看来这个一句话不说的小个子能当大团长不是没有原因的,林奈心想。伯特兰还没有摘掉他的覆面盔,这使得他看上去颇为神秘。

    “不过即便用这种铁镐,真正要在黑石里凿出一条路来,还是得费很多功夫,”斯帕克把铁镐扔在地上,“这样看来,那个疯子巫师本事还是不够啊。”

    “确实,”维尼奥勒点头表示认同,“而刚刚进来那两个人可就神通广大多了。”

    没错,在一行人进来的那条窄路的正对面,岩洞另一侧的石壁上,开出了一条漆黑深邃的通道,不过那显然不是强盗们挖的,因为通道内径呈一个堪称标准的正方形。

    “简直就像黑石自己让开了一条路。”吊眉毛一脸苦笑。

    “之前的地震就是这个吧,”维尼奥勒低声道,“那两个人强行让岩壁断裂,分出这条通道。”

    “我的天啊,隐藏身形,驱使雷电,崩开黑石,我们是在跟踪两个人吗?前面的是两个神吧,”吊眉毛捂住额头,“老头儿,我们不会把命搭进去吧。要不现在打道回府?”

    “我也建议就此离开,”一向沉默寡言的尤莉娅居然开了口,她走向靠着岩壁的那张桌子,“你们看这个。”

    “这女孩儿是你妹妹?”吊眉毛用肩膀轻轻碰了碰斯帕克。

    “是啊。”

    “她可真漂亮。”吊眉毛咧嘴一笑。

    “可不是吗?”斯帕克也得意地笑了起来。

    “她那双蓝眼睛啊,”吊眉毛啧啧赞叹,“可真像……像……好吧,也不是很像。”

    维尼奥勒瞪了吊眉毛一眼,年轻骑士只好又把头埋下去。

    “你们看这本烧掉的书,灰烬还很烫手,毫无疑问是刚刚那两个人干的,”尤莉娅没搭理他们,自顾自地抓起几张漆黑的书页,“然而,书被烧得如此彻底,桌子却毫发无损,那可以推定,这本书并非是被那两人的雷电波及,而是被特意烧毁的。”

    “说明书上有不想给其他人看到的东西,”斯帕克托着下巴,“会是什么呢?”

    “那不是重点,重点在于,那两个人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杀光了强盗,却仍旧注意到了这本毫不起眼的书,”尤莉娅把手里的灰烬一把撒下,“这说明,这两个人恐怕不是什么粗心大意的人。”

    “不错,然后呢?”维尼奥勒点点头。

    “那么,他们为什么会蠢到留下两排那么明显的血脚印让我们看见?”尤莉娅低声道。

    岩洞里陷入了沉寂,骑士们只是低声交头接耳。

    “如果血脚印是他们故意留下的,那么只有一种可能,那是一个警告,警告我们他俩具有我们无法理解的力量,让我们知难而退,”尤莉娅表情严肃,“他们这一路上的手笔,雷电魔法、崩开岩石……都是对我们的警告。”

    “我觉得倒也没那么坏啦,”斯帕克一脸轻松,“这些强盗他们总要料理,那条隧道他们总也得开……只不过他们的手法比较夸张罢了。”

    “那故意留下的血脚印怎么解释?”

    “说不定别人是在激起我们的好奇心、邀请我们进来哩,”斯帕克咧嘴一笑,“正常的人遇上这么诡异的事情,肯定都想来一探究竟吧。”

    “邀请?那不如说是陷阱吧,”尤莉娅没有笑,“他们如果没有敌意,为什么要避开我们偷偷进来?连脸都不露的邀请是不是太诡异了?”

    “那如果他们有敌意,在洞口就该对我们出手了啊,”斯帕克摊摊手,“不肯露脸只能说明他们比较腼腆吧。”

    “腼腆?”吊眉毛重复了一遍这个词,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笑声在岩洞里不断回响。

    “我说你啊,你到底知不知道这有多危险,”尤莉娅叹了口气,哥哥的思维完全和她不在一条道上,“对方是两个强到我们无法理解的人,目的和立场也都不明了。这样跟进去,万一他们有敌意,我们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目的和立场不明了所以才要跟进去了解清楚嘛,”斯帕克一脸轻松,“当时我提议来对付强盗,你不也答应了嘛。”

    “那是因为我认为普通的强盗没多大危险,”尤莉娅瞪了他一眼,“结果还不是差点出事?”

    林奈一愣,确实,如果不是那个白袍巫师突然出现,端掉这窝强盗对斯帕克兄妹而言好像确实并非难事。

    “所以要怎么办呢,小子?”吊眉毛一脸事不关己的坏笑,“我看你俩都有道理,不过还是回去的好。依我的经验……得罪妹妹是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哟。”

    “我说啊,等你回去之后,回想起自己在这个神秘的洞口前掉头、最终一无所获的决定,”斯帕尔克轻声说,“不会觉得后悔么?”

    “哈哈哈哈!小子,我喜欢你这句话!”吊眉毛大声笑起来,“那咱们就进去罢!要是真死在里面,想想在洞口看马的那两个呆子茫然无措的表情,也觉得挺有意思!”

    尤莉娅无奈地摇了摇头,也只好跟了进去。

    换做以前,林奈断然不会进去,然而这一次,自从那个白袍巫师出现,那种莫名而遥远的熟悉感,以及留下血脚印的两人那种堪称夸张的能力,竟使他的胆怯头一次被好奇所战胜,他紧了紧粗布外衣的束腰,跟着人群走进了漆黑的隧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