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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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林奈(一)

    巫师瘦削的手仿佛绞刑架上的绞索,将林奈的脖子死死掐住,使他几乎因为窒息而晕了过去。旋风般的气流还在呼啸,但林奈觉得自己什么都听不到了,死亡的宁静连带着恐惧将他紧紧裹住。那把冰冷的匕首已经贴上了他的脖子,林奈拼命挣扎着想要躲开,身体却没有丝毫力气。

    “很棒的表情,我要看着你死,我要放干你最后一滴血,我要让你在绝望中慢慢断气!你这僭用神权的贱种!”巫师狞笑着,他的脸几乎只剩皮包骨头,双眼深凹,颧骨高凸,仿佛被埋葬了千年的活尸。

    包藏已久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凭什么啊,林奈心想。刚刚躲开风刃的那一瞬间,他确实有些异样的感觉,黑夜里的景象忽然变得如白昼般清晰,声音也都被放大,连时间好像都变慢了,但也仅仅就是那么一瞬间,而且自己根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凭什么因为这个自己就非死不可啊?如果他真有所谓的“神之权能”,那现在自己已经快要死了,那东西为什么不来救他啊?

    不想死,无论如何也不想死。如果这巫师现在让林奈去这个洞穴里挖土,挖十年,挖二十年,挖一辈子他也愿意,活下去一切才有希望。然而现在他说不出一个字,窒息令他的喉咙忍不住干呕,眼前渐渐黑了下去。

    真的要死了。

    掐住他脖子的手忽然一松,林奈的脸便重重砸在地上。他迟疑地抬起头,发现白袍巫师已经站起了身子,正警惕地左顾右盼,像是一条机敏的猎犬。

    不一会儿,林奈也感觉到了,他趴着的地面正在微微震动——有什么东西来了。

    是马蹄声!林奈反应过来,小时候那些拉着鱼获的大肚子马车从门前来来往往,马蹄在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敲击声。不过尚有薄薄积雪的松软土地上,这声音要沉闷许多,而且听那延绵不绝的声响,来的绝对不会只是一两匹马。

    谁会这么晚了骑马到雪吼山脉脚下来?

    突然间,狂风的呼号戛然而止,奔涌的气流也迅速平静,林奈感觉那股将他死死压在地上的巨力在瞬间消失。尘土和积雪如雨点般落下,密密麻麻地砸在头上。他勉强支撑起身子,白袍巫师正一脸惊诧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他所谓的“域”,被什么东西强行中止了!

    巫师一边尖声咒骂着,一边用力挥舞双手,然而任凭他如何努力,却再没有风刃射出,这使得他不停挥手的样子看上去格外滑稽。眼见风刃失效,巫师便高抬双手,发出一连串林奈完全听不懂的咏唱,那声音就像是某种古老的颂歌,随着他的音调逐渐走向高昂。

    然而,当他用凶狠的爆音吐出最后一个字时,空气依旧如水般平静,回应他的,只有越来越近的马蹄声。

    他的“神之权能”,被剥夺了。

    巫师面色惨白,深凹的双眼惊恐地睁大,或许他从未如此狼狈。最后,他手忙脚乱地打算逃进洞穴,但还没来得及转身,一根锐利的骑枪就从林奈的头顶如闪电般划过,直直贯穿巫师的胸膛!

    一名身着全身板甲、骑着罩袍战马的骑士从林奈身边一闪而过,他手中的骑枪将瘦削的巫师高高挑起!黑夜中,那身泛着点点寒光的铠甲仿佛光芒散尽的流星,黯淡却迅猛。男人被插在长枪尖上疯狂扭动,发出凄厉的惨叫声,如同黎明飞起的群鸦。

    骑士一直冲锋到接近洞口的位置才勒住马,挑在半空中的巫师无力地垂下双手,已然没了动静。骑士垂下枪尖,默不作声地将尸体放在地上,然后缓缓拔出尚在滴血的长枪。那个几分钟之前还飞扬跋扈的男人,此刻已经一动不动地躺在洞口,尤莉娅射出的箭还插在他的左肩,胸口处又新添了一个骇人的暗红色窟窿,鲜血淌了一地。

    失去权能的“神”,也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甚至有些弱小的人。

    林奈觉得自己两腿有些发软,只好用手支撑起身子,打量着洞穴口的那名骑士。

    骑士一身闪闪发亮的银色板甲,铠甲表面布满华贵的瓦楞褶皱,双肩处以烫金镶边装饰,头上一顶带护颈的覆面盔,威风凛凛的金色盔缨垂在头盔后方。他身形瘦削,个子也不高,林奈估计如果他下马可能比自己还要矮半个头。骑士胯下一匹白色母马,披着橙色罩袍,上面绣着几朵白色的鸢尾花。

    “你们是什么人?”斯帕克有几分警惕地问,他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北地可没有能做出那身板甲的工艺。”

    “我们是白鸢尾骑士团,我是副团长维尼奥勒。”另一名骑士策马向前几步,他身材魁梧,没戴头盔,一身锁链甲,花白的头发整齐的梳向脑后,像是一头苍老却健壮的狮子。

    白鸢尾骑士团,林奈听老奥布里说过这群专门袭击强盗、赈济农民的无主骑士。他起身回头,这才发现后面有六名骑士一字排开,不过护具远不像刚刚那个板甲骑士那般华贵,他们穿着样式不同的锁链甲、鳞甲、无袖胸甲甚至是皮甲,马匹也都没有装饰,看来无主骑士确实还是比不上那些有封邑的骑士们。

    板甲骑士默不作声地回到几个人中间,维尼奥勒向他微微躬身。

    “这是大团长伯特兰。”

    伯特兰没有说话,他的头盔面罩上只有几个黑色的眼洞,看不见他的脸。和魁梧的维尼奥勒相比,伯特兰几乎就像个小孩儿。

    “你们怎么会来这儿?”斯帕克问,“雪季还没过,雪吼山脉应该没人会来吧。”

    “强盗不就来了么,我们当然是跟着他们来的,”维尼奥勒微微一笑,“这伙强盗的首领,是臭名昭著的‘雪狼兄弟’之一——茅甘·布蒂,我们已经盯上他快一个月了。”

    “茅甘·布蒂……”斯帕克喃喃着,“是这个疯子巫师吗?”

    “不是,纵使‘雪狼兄弟’在北地的强盗流寇里算得上非常难缠,我们也没听说过他们当中有能使用魔法的人,”维尼奥勒摇摇头,“老实说,茅甘一伙人最近的行动非常古怪,我们不认为他们在雪吼山脉脚下能劫掠到什么东西。‘雪狼兄弟’多数时候还是活动在北地南方,湾流堡或者白雾城一带。”

    “毕竟他们都是白雾城那种马伯爵——卡德瓦隆·佩里斯的私生子嘛。”另一个棕发骑士懒洋洋地说。他长着一张颇为喜剧的脸,窄额头,塌鼻梁,两条眉毛没精打采的耷拉着,眼睛像是没睡醒一般半睁半闭。

    “他们恐怕不是来劫掠的,”斯帕克低声说,“按照刚刚这个疯子巫师的说法,这帮人是被他胁迫来挖掘这个洞穴的。”

    “挖掘洞穴?”维尼奥勒一愣,“这个洞穴里面有什么东西么?”

    “他说有……有……有什么来着?”

    “神才知道的秘密,卡奥斯的遗产。”尤莉娅面无表情地说,只有她才对每个细节都能记得清清楚楚。

    “完全……听不懂。”维尼奥勒一脸茫然。

    “疯子的话,谁能听得懂。”斯帕克耸耸肩。

    “说起来,刚刚的风暴……是你们终止的吗?”林奈问,“这个巫师好像最后无法使用他的魔法了。”

    “我们?我们没那个本事,老实讲,刚刚那个风暴也让我们很无奈,但你们那位受伤的朋友一直嚷嚷着让我们进来救你,”维尼奥勒摇摇头,“万幸的是,我们冲到半途,风暴就突然停止了。当然,这还得多亏你们这位朋友把路上的圆木也都搬开了。”

    小奥布里已经跑了过来,对着尤莉娅一脸傻笑。

    那会是谁?林奈低下头回忆着,刚刚白袍巫师那种惊诧的表情和气急败坏的动作,绝不是他自己不用魔法,一定是有什么东西,剥夺了他的能力。

    “兴许是源神的威罚也说不定,”吊眉毛的棕发骑士悠悠地说,“这么一个巫师为非作歹,神也看不下去了罢。”

    不可能,倘若神灵真知道惩恶扬善,他们还何必蒙受这种苦难,林奈心想。反倒是那个疯子巫师自称为神,可他做了什么呢?不过是疯狂的嘲弄和残害。这世上根本没有神,只有自诩为神的人。

    “你们……来看这个。”尤莉娅站在洞穴口,脸色惨白,声音微微发颤,林奈是第一次见到这个一向平静的女孩儿露出这种神情。骑士们纷纷下马,一群人便围了过去。

    借着洞口处火把昏暗的光,林奈看见一大一小两排血脚印向洞内延伸,尚未干透的血迹闪烁着诡异的光。

    “这有什么嘛,这种地方血脚印不是很正常,踩到这个疯子的血不就有脚印了呗……”斯帕克耸耸肩,然而说着说着,他的表情忽然僵住,很快和妹妹的脸一样苍白。

    林奈反应过来,血脚印尚未凝固,那说明是刚刚踩上去不久,极有可能就是踩到了那个白袍巫师的血。可是从白鸢尾骑士团赶到,甚至说从林奈他们到达这里开始,这么长的时间里根本就没有人走进过这个洞穴!

    空气似乎都慢慢凝固了,恐惧不断抓挠着林奈的心,这是谁?谁能做到这种事?能堂而皇之地在他们十多个人的眼皮子底下进入洞穴而不被发觉?

    地面忽然摇晃起来,像是一场程度不轻的地震,大地发出沉闷的低吼,仿佛岩石正在断裂,轰鸣持续了约半分钟才渐渐平静。

    “吉尔伯特,拉乌尔,你们俩看住马,其他人跟我进去!”维尼奥勒猛地抽出佩剑,第一个冲了进去,斯帕克兄妹和骑士们紧随其后,好像兄妹俩也加入了骑士团似的,胖子愣了一会儿之后才跟上,林奈咬了咬牙,最后踏入了洞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