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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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艾格尼丝

    “最后,圣女阿米丝和‘黑衫’尤格尔格在卡米洛平原的大决战中同归于尽,”图杜尔合上书,“圣剑‘银灰’和黑石剑‘阿巴斯诺特’也在那场大战中遗失,从此下落不明。”

    “哇喔,”艾格尼丝躺在床上睁大眼睛,这个睡前故事听得她更清醒了,“真可惜。”

    “什么可惜?那两把传说中的剑吗?”图杜尔微笑着问,“‘银灰’在四百多年前又出土过一次,源神教的圣徒瓦兰用它创立了银灰骑士团,‘阿巴斯诺特’七百年来却一直毫无踪迹。”

    “不是啦,不是剑,我是说阿米丝,”艾格尼丝喃喃着,“她还很年轻吧。”

    “确实,大多数传言证实阿米丝阵亡的时候只有十九岁。当然了,七百年前的事情,现在已经不太好说了。”

    “真可惜。”小女孩儿重复了一遍,嘟了嘟嘴。

    “您得庆幸尤格尔格当时已经三十多岁了,而且留下了子嗣,”图杜尔忍俊不禁,“要是‘黑衫’也十九岁阵亡,兴许现在就没有奥尔顿家族了。”

    “尤格尔格可真是个大坏蛋。”

    “他可是您的祖先啊,”图杜尔有些无奈,“当年圣女阿米丝才是我们的敌人。”

    “明明是尤格尔格先侵略南方的。”艾格尼丝撇撇嘴。图杜尔也只好尴尬地笑笑,不再说话。

    “好啦,您该睡觉了,我也得回藏书塔去啦,”老仆人站起身子,挨个吹熄屋子里的蜡烛,最后留下床头上那盏松脂油灯,艾格尼丝在一点光都没有的夜里会觉得害怕。

    “晚安,我的小公主。”图杜尔微笑着退了出去,轻轻关上了门。

    老奶妈犯了寒病,两个哥哥明天天一亮就要南下去湾流堡了,这几天和父亲忙得不可开交,所以只能由图杜尔大老远跑来给小女孩儿讲睡前故事,可是他那些长篇大论的历史和神话往往让艾格尼丝更加清醒。

    艾格尼丝扭头看着墙上的黑色挂毯,昏暗的光芒照亮上面的暴风雪鹰图案,弗兰曾不止一次地说过,出生在以这样一种高贵的动物作家徽的家族里,一定是一种天大的幸运。艾格尼丝倒并不觉得这个图案有多好看,以前图杜尔教她认识威特拉德王国里大家族的家徽,贝尔曼斯王室的风暴雄狮,加斯基尔家的盘杖之蛇,伯索尼德家的圆月黑狼,艾格尼丝始终不明白,为什么大家都喜欢用凶猛恶毒的动物作家徽,她反倒更喜欢泰尔弗家的花环麋鹿一些。但是图杜尔告诉他,借由猛兽之威的家徽可以在战场上恐吓敌人,没有谁会害怕一只麋鹿;弗兰也说,黑马黑甲黑旗、白雾白雪白鹰,黑石卫冲锋时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也是他们强大的武器之一。

    唉,倘若家徽就是一个家族的代表,那为什么大家给别人的第一印象就要如此凶相毕露呢?倘若战争打不起来,也就用不着恐吓谁了啊。

    不过艾格尼丝也并不讨厌暴风雪鹰,因为她知道这个徽记代表着疼爱她的两位哥哥和父亲,代表她温暖的家。即便这个图案让她困惑,但同时也能让她安心。

    从傍晚时分开始,银松城就又下起了小雪,不过一直没什么风声。艾格尼丝的房间窗洞正下方就是训练场,以前这本是弗兰的卧室,但她那个淘气的哥哥老喜欢爬上窗洞,双腿悬空地坐在窗台上往下看,把训练场里的黑石卫们吓个半死。后来父亲索性把艾格尼丝换到这个房间来,还特意叮嘱她不能让弗兰进屋。不过没过多久,黑石卫们就发现靠坐在窗台上的变成了兄妹两个人,最后蒙德只能无可奈何地让人把麻绳编成的大网拉在窗洞正下方。

    上午的时候,艾格尼丝看到黑石卫队长乔赛林·丹查德爵士检阅了将要前往湾流堡的士兵,巡林骑手们背着圆盾和短标枪,身着短袖鱼鳞甲,头上的护鼻尖顶盔在阳光下闪闪发亮,胯下骏马呼出成片热气。

    伊恩和弗兰也跟在乔赛林爵士后面,伊恩一袭黑甲,他的黑铁链甲要比黑石卫的更加精美,胸口和肩部都有涂绘着白色雪鹰的铁片加固,黑色覆面盔做成鹰首的形状,面罩是一个长长的尖喙,“骑士”便安分地落在他肩上。

    弗兰毕竟才十五岁,个子每天都在见长,还没法给他做黑甲。但即便还是披着那身破旧的熊皮,艾格尼丝也觉得弗兰这几天一下子成熟了许多,不过她也不太明白什么是成熟,总之就是和伊恩越来越像了。

    唉,可是他们马上又要走了,艾格尼丝懊恼地想。之前伊恩前往雪风堡,弗兰也出去和他那些“白鸢尾骑士团”的朋友们玩了快两个月,她在银松城里可无聊了。弗兰不在的时候,她不敢爬上窗台,事实上,她也爬不上去,从前都是弗兰抱她上去。但是站在窗洞边,艾格尼丝踮起脚也只比窗台高一点儿,根本看不到下面的训练场。好不容易盼到哥哥们回来了,还没过两天他们便又要离开。

    “艾格尼丝——艾格尼丝——”好像有个男人在轻声呼唤她的名字。

    我在做梦吗,我有睡着吗,艾格尼丝心想。她捏了捏自己的脸,疼得很真切,看样子她还没睡着。

    “艾格尼丝——艾格尼丝——”忽然又变成女人的声音。

    “谁呀?”她索性躺在床上大声问,“有人在门外吗?”

    “艾格尼丝·奥尔顿——艾格尼丝·奥尔顿——”这次不再是一个人的声音,而是无数人的呼喊,男人、女人、老人、少年,此起彼伏的呼唤仿佛汹涌的潮水,在狭小的房间里激起一浪又一浪的回响。

    艾格尼丝忽然害怕起来,她意识到并没有人在她房间里,这声音却将她层层包围。她觉得自己像是图杜尔那些故事里说的祭品,正无助地躺在祭坛上,巫师们围绕着她高声唱诵。她伸手想去拿床头的松脂油灯,发抖的指尖却不慎将油灯碰倒,坠落地面的火焰很快将床的一侧点燃。

    糟了。

    沉重的黑色挂毯忽然被猛地掀飞,裹卷着雪花的寒风从窗洞咆哮着涌入!狂风在屋子里形成环形的气流,艾格尼丝吓得拉起被子蒙住脑袋,她只听到许多东西乒乒乓乓落在地上,风声如同鬼魂凄厉的呼号,过了好一会儿才消停下来。女孩儿小心翼翼地将被子抬起一条细缝,床角的火焰已经熄灭,屋子里漆黑一片。

    “艾格尼丝,别害怕,我们无意伤害你。”一个苍老的声音。

    “别怕,别怕。”呆头呆脑的声音。

    “我们一直在等你,”女人的声音,“等一个能听见我们声音的人。”

    “你们的声音?”艾格尼丝怯生生地从被子里露出半张脸,四周一片漆黑,她什么也看不见,“我看不见你们。”

    “无需寻找,用心倾听,”老人说,“我们的躯体早已无存,只剩下空洞的灵魂。”

    “你们是什么人呀?”艾格尼丝的声音颤巍巍的。

    “你的祖先,你们获得‘奥尔顿’这个姓氏之前,真正的祖先。”

    “祖先?”

    “对,那已无需证明,”老人说,“我们的子孙不一定听得到我们的声音,但听得到的,一定是我们的后代。”

    “其他人听不见你们的声音吗?”艾格尼丝小声问。

    “上一个能听到我们说话的人,”女人似乎是叹了一口气,“已经是你们称之为祖先的尤格尔格·奥尔顿了。”

    “尤格尔格?”艾格尼丝睁大眼睛,“这么说……”

    “没错,我们已经等了七百年了。”老人的声音。

    “天呐,你们竟然能活那么久……”

    “不只七百年,我们已苟延残喘数千年。对于灵魂而言,时间不过是个虚妄的概念罢了,”老人低声说,“艾格尼丝,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我的帮助?”

    “对,因为只有你能察觉我们的存在,”男人的声音,“七百年了,我们将要回去,我们……必须回去。”

    “回去?”艾格尼丝眨眨眼,“回哪儿去?”

    “回到雪吼山脉,回到你们奥尔顿的墓窖,对,那里最初也是我们的陵寝,”男人压低声音,“雪吼山脉每年雪季的暴雪越来越猛烈。封印正在减弱,可怕的东西正在苏醒,如果我们再不能回去,一起都为时已晚。”

    “可怕的东西?”

    “对……非常可怕的东西,我能感觉到他几乎令我破碎的威压……”老人的声音似乎在微微发抖,“如果那个恶魔重现人间,温暖与生机会彻底消失,永无止境的严冬将笼罩世界。”

    “有这样的东西吗?”艾格尼丝一愣。

    “有的,”女人幽幽的声音,“那是众神时代的残渣,他的力量对于如今的人们而言,几近于神。”

    “我听不懂。”女孩儿歪歪脑袋。

    “那段故事漫长而神秘,即便是我们也只能窥见它的冰山一角。艾格尼丝,这个世界比你所知所见、甚至比你想象的要广阔得多,深邃得多……也危险得多,”男人低声说,“但毫无疑问的是,我们现在需要你的帮助,而且非常急迫。”

    “可我能怎么帮你们呢?”艾格尼丝问。

    “我们的灵魂皆依附于一件古物,你必须找到它,将它带回雪吼山脉……”老人的语气忽然一紧,“这感觉是……”

    “看来,恐怕是‘域’,”男人的声音。

    “谁的‘域’能有这种程度!”老人的声音里满是恐惧。

    “不知道,但毫无疑问我们无法维系这个状态了,”女人说,“艾格尼丝,我们必须先离开,请你牢记我们今天说过的话,以后我们会再来的。”

    她说到后半段时,声音已经越来越远,仿佛缓缓飞向空中。

    “那个古物在哪儿啊?”艾格尼丝坐起身子,大声追问,“还有……你们叫什么名字啊?”

    “我们的名字早已被时间碾碎为尘埃,但我们所依附的那件古物却有许多名字,凛冬之喉,暴风爵士,黑剑……都是它,”老人的声音越来越微弱,“但你最熟悉的名字应该只有一个,自七百年前起,它被称为……阿巴斯诺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