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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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霍格尔(中)

    “总之我老爹在北地是出了名的种马,北地臭名昭著的‘雪狼兄弟会’听说过吗?茅甘·布蒂、卢·布蒂、伊基德·布蒂……他留下的野种恐怕已经是现在银松领最大的匪患,还得劳烦白鸢尾修士会那些人去对付,所以我已经算运气好的了,”诺维又咧开嘴笑了,嘴唇上的油亮晶晶的,“说起来,你们听说没?奥恩斯伯爵过几天就要走了。”

    “走?去哪儿?”霍格尔一愣。

    “去北方,先去灰影城,然后再去银松城。”埃尔斯平静地说。

    这几个地名霍格尔好歹还是知道,从国王直辖领北上便是希格尼特·加斯基尔公爵的灰影领,穿过麦浪起伏的卡米洛平原和崎岖难行的灰影群山,再往北渡过红河,便进入了终年积雪、一望无垠的北地,这片南起红河,北抵号称“神土边缘”的雪吼山脉的广阔土地则由银松城公爵蒙德·奥尔顿管辖。

    “去北方做什么?”霍格尔不解。

    “那位高弗雷大人的叔叔,灰影城公爵希格尼特·加斯基尔对银松城的奥尔顿公爵宣战了,”诺维说,“奥恩斯伯爵奉命去调停两边。”

    “这有什么好调停的,各地封臣从来都没消停过,”霍格尔摇摇头,这些年类似的传言可太多了,那些看似冠冕堂皇的伯爵大人们甚至可以为一包胡椒打上两个月,“伯索尼德和泰尔弗已经在梅尔河畔打了快两年了,汉弗莱国王不是从来没管过?”

    诺维“噗嗤”一声,差点把嘴里的酒给喷出来,“我的霍格尔大人哟,您倒是告诉我国王怎么管这两家的事情。王后佩琳妮来自伯索尼德家,枢密院掌玺大臣乔安伯爵是泰尔弗大公爵的亲弟弟,陛下哪敢动这两位大公爵?”

    霍格尔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他本以为国王在王国里是可以呼风唤雨的。

    “而且北方情况不一样……雪吼山脉的暴雪快停了。”埃尔斯说,他摇了摇手中的酒杯,精酿的葡萄酒液泛着血一般暗红的微光。

    “这有什么关系吗?”霍格尔问。

    “您可真得恶补历史,霍格尔大人。喏,从国王陛下的云堡出来右边就是千眼塔,”诺维的脸上已经有了几分红晕,他右手撑住脑袋,左手玩弄着餐刀,“以前每年入夏,雪吼山脉北边的维尔塔纳人,他们的大酋长是叫……对,哈夫丹……就会带着他那些牛角盔大胡须的蛮子南下,把北地闹得鸡犬不宁。大概二十年之前,咱们的银松城大公爵‘暴风’瓦伊伦,带着军队直接打到了雪吼山脉北边,把哈夫丹打得又是赔钱又是联姻。”

    血原之战,这个故事在威特拉德王国内早已成为传说。据说当年入夏,雪吼山脉山谷中的暴雪停止呼啸时,“失地者”哈夫丹·兰德弗松·厄斯特曼又召集他的蛮族大军集合休整,准备翻山南下入侵北地。那是个暴雪刚停的午后,维尔塔纳的酋长们正在开怀畅饮,不少士兵早已喝得酩酊大醉,就在这时,瓦伊伦·奥尔顿公爵的暴风雪鹰旗和他全副武装的大军出现在了冰原尽头。

    维尔塔纳人做梦也没想到瓦伊伦竟敢主动北上寻求决战,当黑石卫和号角骑士组成的重装骑兵团伴随着震天撼地的怒吼发起冲锋的时候,他们才如梦初醒,却为时已晚。瓦伊伦·奥尔顿公爵的大军如同雪原上刮起的风暴,又仿佛雪吼山脉咆哮而下的雪崩,剑戟如林的铁流裹卷着飞舞的雪花,瞬间淹没了哈夫丹的蛮军。

    战斗在黄昏时分便宣告结束,那是一场彻底一边倒的屠杀,维尔塔纳人的鲜血把整个冰原都染得通红。哈夫丹手下的“赫德曼”们战死三分之二,还有许多部落酋长阵亡,维尔塔纳人自此便一蹶不振。

    此后,老国王“棕熊”艾夫加·贝尔曼斯更是亲自统领大军北上,支持他的好友瓦伊伦。风暴雄狮旗所过之处,都被他封赏给了银松城大公爵,直到哈夫丹赔偿了他所有的黄金,还将他刚满十四岁的女儿嫁给瑟巴尔·奥尔顿,战事才宣告结束。

    说到兴起,诺维手舞足蹈地又灌了几口酒:“可惜瓦伊伦公爵死了过后,蒙德没他爹那个本事,汉弗莱国王也不关心北方。‘失地者’哈夫丹的儿子萨蒙德·哈夫丹松·厄斯特曼,重新团结起维尔塔纳各个部落,雪吼山脉北边的领地就年年丢,到去年冬天已经都丢光啰。”

    “今年入夏,维尔塔纳人可能又会翻过雪吼山脉南下,如果这时候银松城和灰影城打起来,不是什么好事。”埃尔斯说,“汉弗莱陛下恐怕不会亲自征召军队北上,北方的事情还得靠几个公爵解决。”

    这倒是了,霍格尔心想。云堡里的汉弗莱国王瘦得跟条柴火棍似的,全然不像他那被称作“棕熊”的父亲。

    汉弗莱国王整天只和他的宫廷巫师“蓝火”维瑟混在一块儿,痴迷于炼金术和一些别的小把戏,有时一整年都难得外出。别说骑马打仗,霍格尔甚至觉得那顶镶满宝石的王冠都能把他给压断气,不过王冠之棘也乐得清闲。

    侍者端上来一大盘刚出炉的面包,看得出来今天的小麦粉筛过很多遍,酥软的表皮烤得金黄,淋上了一层粘稠的蜂蜜,散发着诱人的甜香。霍格尔两眼放光地伸手去拿,却被烫得缩回了手。埃尔斯则拿起佩赫娜的餐刀,戳起一块面包轻轻放在女孩面前的盘子里。

    霍格尔知道,也只有对他和佩赫娜,埃尔斯才有笑容,更只有对佩赫娜,他才有温柔。

    “哦哦,”霍格尔一边吹手,一边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为什么会让奥恩斯伯爵去?‘黄金之盾’不待在凯旋城保护国王?”

    “没得选呗,两个公爵的事情,哪儿能随随便便派个人去?”诺维耸耸肩,“奥恩斯伯爵毕竟是国王枢密院顾问。汉弗莱国王没什么亲戚,艾伦王子才十二岁,枢密院的几位大臣也公务繁忙,两名顾问嘛……‘铁面’尤拉德·奥尔顿是当事人蒙德公爵的三弟,选来选去只能奥恩斯伯爵去了呗。”

    霍格尔吐了吐舌头,他忽然有些心疼汉弗莱国王,王国四处难伺候的封臣们确实有够他受的。

    “不知道这些领主们整天打打杀杀图个什么。”他叹了口气。

    “加斯基尔的理由似乎是奥尔顿公爵派人袭击了他境内的一支商队,不过这么小的事情恐怕不至于让他如此大动干戈,”诺维饶有兴致地打量了霍格尔一通,“据我所知,还和蒙德公爵想和国王陛下联姻有关……加斯基尔公爵也打算给他的儿子讨个出身王室的女人,但陛下只有伊蒂丝公主一个女儿,通俗点说……这场战争是在给他们的儿子抢妻。”

    霍格尔无奈地抓抓额头,佩赫娜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埃尔斯则一如既往地面无表情。

    “所以这件事恐怕很难办,无论汉弗莱国王最终决定把伊蒂丝公主嫁给谁,另一家都会不满,这完全是在给以后埋祸根,”诺维抓起黑布丁嚼了起来,“天知道奥尔顿和加斯基尔之间的矛盾有多深。”

    “我听说是自打王位战争过后……”

    “恐怕不止哟,霍格尔大人,他们的矛盾称得上历史悠久,”诺维耸耸肩,“你想想看高弗雷胸口的纹章,没错,就是加斯基尔家的家徽,有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高弗雷的家徽……霍格尔抬起头,小胡子骑士就坐在大厅对面的长条桌前,喝得满脸通红,正豪气干云地大声说着什么,周围的骑士都侧耳倾听,包括被他踢了脑袋的“快剑”莫卡尔。

    霍格尔忽然反应过来,两条蛇盘绕在权杖之上,那标记和凯旋城里医生们的徽记几乎一模一样,为什么加斯基尔家会用医生的徽记当做家徽?

    “看懂了吧,那就是他们家族的由来,”诺维悠悠地说,“也差不多就一百年前,北地和灰影群山都归‘愚笨者’埃敦·奥尔顿公爵管辖,那会儿还没有加斯基尔这个姓氏的贵族。后来埃敦得了重病,北地的祭司们把雪吼山脉的小石块磨成粉,冲泡之后让那个倒霉蛋喝下去,他们觉得这样‘雪吼之子’就可以得到祖先的精华——这可真是天才想出来的点子。埃敦被他们折磨得奄奄一息也没能痊愈。这时候,一个从东方流浪而来的医生伦道夫·加斯基尔提出能治好埃敦,但要求他痊愈后以地相赠,病急乱投医的埃敦公爵自然是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后来呢?”

    “埃敦公爵的确很快痊愈,但他一好转过来就想反悔,然而誓言已出,于是他对伦道夫说‘你的脚背浸没在裂谷河水中,双眼所看到的土地就归你所有’。裂谷河是灰影群山里的一条小河,两侧都是悬崖绝壁,伦道夫如果站在河水中,他只能得到一小片河滩。但这医生很聪明,他装了一木桶河水,爬上灰影群山里最高的那一座,然后站在桶里——他因此获得了几乎整片灰影群山和里面的村镇。气急败坏的埃敦公爵只好要求他必须用盘杖之蛇作为家徽,想用他曾经的身份永远羞辱他的家族。”

    “如果我是伦道夫,”霍格尔笑了起来,“我一定会把那桶水提到银松城的城堡顶上。”

    “那样你不仅不会得到哪怕一寸土地,还会掉脑袋,”诺维耸耸肩,“埃敦宁可背誓,也绝不会收拾东西搬出银松城。这就是伦道夫的聪明之处,他利用规则给自己谋取到了最多的东西,却恰好把握这个程度,让埃敦不至于因为过于愤怒而失去理智。”

    “的确,”霍格尔点头表示认可,“他很聪明。”

    “幸运的是,不仅他很聪明,历代加斯基尔都很聪明,”诺维说,“所以一百年时间,他们从一无所有变成王国最大的封臣之一——我真希望高弗雷大人也能有他祖先的一点聪明。”

    “可据我所知,”埃尔斯沉着脸说,“加斯基尔也因为狡诈而在王国里声名狼藉。”

    “哈哈,这可太正常了,埃尔斯大人,人们常批评自己智所不及的人狡诈,”诺维笑了起来,“加斯基尔之所以声名狼藉也是这个原因——人们总是更喜欢和自己类似的人,而遗憾的是,这世上的大多数人,都是蠢蛋。”

    “听上去你很聪明。”埃尔斯冷冷一笑。

    “您误会了,埃尔斯大人,我自认为我也不过是大多数蠢蛋之一,”诺维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如果说我和别人有什么区别的话,那无非是我明白自己够蠢,并努力想逃离这个庞大的群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