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霍格尔（上）
晚宴开始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了。
密密麻麻的蜂蜡蜡烛固定在巨大的铁制圆环上，借由锁链吊在半空中，烛火的辉光将整个盾堡大厅照得通亮。中央的火坑并没有点燃，王国首都凯旋城坐落于灰影公爵领以南，时节又即将入夏，已经感觉不到寒冷了。
侍者们将用白蜡木盘乘着的精美菜肴一一呈上，裹满肉汁的烤洋葱、涂上蛋黄浆的羊肉丸、蜜汁烤鸡，以及烤苹果和冒着腾腾热气的杂蔬炖浓汤，当一盘黑乎乎的圆饼放在霍格尔面前时，他本来低垂的双眼突然放光。
“太棒了！居然还宰了牛！”霍格尔啧啧赞叹，“佩赫娜，要我帮你拿两个黑布丁吗？”
“谢谢，不用了，我不喜欢血。”佩赫娜礼貌地拒绝，她的声音轻盈而空灵，仿佛昏暗的天幕下飘落的雪花。
觥筹交错的大厅里十分吵闹，霍格尔差点都没听清佩赫娜在说什么。王冠之棘的骑士们挤在摆满食物的长条桌前大快朵颐，刀叉碰撞的响声像一曲轻快的音乐。霍格尔、埃尔斯和佩赫娜坐在大厅最边缘处的一张长条桌尽头，和和其他人都保持距离。
“好吧，”霍格尔耸耸肩，又看看埃尔斯，“你呢？”
埃尔斯正在慢慢地切一块红酒炖煮的牛肉，他摇了摇头：“太咸了。”
“你们真是不识货。”霍格尔一脸惋惜，张开大嘴咬了一口他手里的黑布丁，这种用血裹着燕麦和香料煮成的玩意儿是他的最爱。
“简直完美。”他口齿不清地评价。
埃尔斯没搭理他，只是自顾自地切着牛肉。佩赫娜则只是偶尔吃一颗用来提味的葡萄，看上去根本不饿。
“你还在想下午的事情？”霍格尔小心翼翼地问，虽说埃尔斯一直都很寡言少语，但明显他今天格外不悦。
灰发的骑士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缓缓闭上眼睛。
“我只不过是和那小胡子过两招罢了。”他说。
只要是眼睛没瞎，都能看出你不是过两招那么简单，霍格尔心想。不过如果换做他自己，恐怕也不会对高弗雷手下留情。王冠之棘的骑士们虽然还会用“灰毛”“鸡窝头”这样的词来称呼他俩，却没有人敢对佩赫娜出言不逊——尝试这么做的人都被他俩在比武里好好清算过了。
“你不必做到这种程度，”佩赫娜轻声说，“我不在乎这些事情。”
“我克制过了，否则他吃不到这顿晚餐。”埃尔斯说着，手指往刀背一压，盘中的牛肉便化作两半，挤出暗红色的汁液。
霍格尔没法回应他，他知道埃尔斯所言非虚。虽然看上去对什么都不在乎，但唯独佩赫娜，是埃尔斯绝对不能被触碰的敏感神经。他只好用力地嚼咸香的牛血块。
“要是你真这么干，保准这会儿冈瑟·加斯基尔伯爵已经来找你决斗啰，那可不好，军务大臣可是王国内数一数二的高手，”一个欢快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两位尊敬的大人，以及这位漂亮的女士，我可以坐在这儿吗？”
霍格尔转过头，诺维·佩里斯正满脸堆笑地看着他。“拇指骑士”比中等个头的霍格尔还要矮上一截。他脸型修长，茶褐色的头发零散地搭在前额，深凹的眼眶里闪烁着一双狡黠的墨绿色眼珠，再往下则是塌陷到几乎看不见的鼻梁和一张带着和善却又自信微笑的嘴。
他看上去确实没有骑士的威仪，反而更像云堡中的宫廷弄臣，霍格尔心想。
“请便。”埃尔斯没有看他，自顾自地嚼着牛肉。
其实还没等他答应，小个子骑士就已经一屁股坐在了霍格尔旁边，扯下一根烤鸡腿大嚼一口。
埃尔斯和佩赫娜倒是仍旧面无表情，坐在中间的霍格尔却十分尴尬，他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话题，最后目光只能落在小个子那件绸子束腰便服上，便服深蓝色底，胸口处绣着一只盘尾而卧的白色狐狸。
“雪狐……”霍格尔吞吞吐吐地说，他记不得小个子的姓氏，“我猜您来自雪风堡的弗特拉家族？”
“雪狐当然来自北方，您的想法不错，可惜猜错啦，”拇指骑士咧开嘴笑了，露出两排不太整齐但洁白的牙齿，“弗特拉家族的家徽是金色号角，因为每次维尔塔纳人入侵他们都会吹响那玩意儿。盘卧雪狐是白雾城的佩里斯家，当然，和弗特拉家一样，都是奥尔顿公爵的封臣嘛。”
“哦哦……抱歉。”霍格尔抓了抓微卷的棕发，他不比埃尔斯，他只能勉强记住王国中四位大公爵的旗帜，这些零星四散的伯爵们他确实认不全。
“没关系，佩里斯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家族罢了，”小个子不以为意，他微微挺胸，“诺维·佩里斯，很高兴认识你，霍格尔大人。”
霍格尔微微一愣，拇指骑士在王冠之棘里至少呆了一两年了，却一直到今天他们才像这样自我介绍。多数时候，他和埃尔斯、佩赫娜根本不会尝试和其他人交谈，他第一次感觉到与其他人的距离竟已经如此之远。
“话说回来，你们好像和大家都刻意保持距离呐，”诺维舔了舔嘴唇上的酱汁，“这可不好，王冠之棘里什么家族的人都有，贵族们削尖脑袋也想弄一两个亲属到凯旋城来，好像这样就能在云堡权力的大锅里分一杯羹似的……而来的这些人里不乏傲慢的蠢货，你们这样高傲可很容易得罪人呀。”
“感谢你的说教，”埃尔斯头也没回，“不过我觉得这样挺不错。”
“您这又冷又带刺儿的样子可像极了北方的冰刺猬……我绝无不敬之意，但您得知道，王冠之棘里并非每个人都只看重出身，”诺维端起酒杯豪饮一口，“比如，我。”
“真不错，但我不感兴趣。”埃尔斯冷冷地说。
“不感兴趣？在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拉拢能拉拢的人，排挤不能拉拢的人就是生存之道哟，埃尔斯大人，”诺维摊摊手，“活在世上就像泡在梅尔河里，河水不会因为你不想游泳就停流，其他人也不会因为你不想和他们打交道就不排挤你。”
“那你又拉拢了谁呢？”
“这不明摆着嘛，我在拉拢你们啊，”诺维朗声笑了起来，“我可是诚心诚意来巴结你们啊。”
霍格尔差点被噎住，暂且不说他们三个平民出身的人有什么好巴结的，这人居然把“巴结”这种词直白地挂在嘴边？
“那你可真是找错时候了，”埃尔斯脸色一沉，“今天下午高弗雷说那些废话的时候，我看见你也在哄笑之列，而且笑得和现在一样开心。”
“想不到您表面看上去对什么都不屑一顾，暗地里观察得这么仔细啊，连我这小个子都逃不过您的眼睛，”诺维依旧笑嘻嘻的，“像这样不出一两年，您记下的仇就多到连自己都数不清了罢。”
“我记得请，”埃尔斯一字一顿，“每一件，都记得请，而且无论多久，都不会忘。”
无论多久的仇……完蛋，霍格尔心想，拇指骑士碰了不该碰的东西。
“这可不好，您知道人的眼睛为什么长前面吗？”诺维倒还没反应过来，他眨了眨墨绿色的眼睛，“因为人总要往前看呐，后脑上不开眼，就是让您抛过脑袋的事儿就都别看了。”
一瞬间，似乎连空气都凝住了。霍格尔赶紧朝他摆手，在埃尔斯面前，“过去”是连提都不能提的禁忌。
“闭嘴，小子。”埃尔斯低沉地说，他握着刀叉的双手忽然停下，深灰色的眸子射出剑刃一般的寒光。
“周围人都在哄笑的时候，我不得不顺势而为。虽然心里有愧，但这是无可奈何的，”诺维自顾自地接着说，“不过我觉得人摆出什么表情其实并不重要，您可知道为什么？”
埃尔斯没有答话，霍格尔也没好开口。
“因为信念不是挂在脸上的呐，”诺维抬手戳了戳霍格尔的胸口，“而应该是在这儿。”
埃尔斯一脸厌恶地扭过头去，“信念”二字从这个油嘴滑舌的家伙嘴里说出来，或许让他觉得有些恶心。霍格尔反倒对拇指骑士产生了兴趣，刚刚他戳胸口的时候，霍格尔似乎觉得他的话能直抵内心。
“佩里斯大人……”他欲言又止。
“得得得，可别叫我佩里斯，您还是叫我诺维舒服些，”拇指骑士挥了挥手，“您要是叫我佩里斯，我都不好意思应声。”
“这为什么？”霍格尔不解。
“因为哪怕是贵族里，也有一种人，是本不配有姓氏的。”诺维微笑。
埃尔斯闭上眼睛，似乎已然明白，霍格尔却依旧一脸茫然。
“我的名字本应该是诺维·布蒂，”拇指骑士放下手里油腻的烤鸡，“我就是高弗雷说的那种，专惹麻烦的私生子呐。”
霍格尔恍然大悟，他并不了解贵族之间那些门道，但这个词还是听说过的。这种人大多都是他们的父亲一时兴起的产物，运气好的也许能得到一些接济，运气差的则只能和他们孤独的母亲相依为命。
他突然理解了诺维为什么说他不会按出身来看人，毕竟他也是这种毒辣标准的受害者。只是亏他在高弗雷说出“私生子”这个词的时候，还能笑得出来。
“罢了罢了，这些事不说也罢。我老爹为了能把我送到这儿来，破天荒地给了我他的姓氏——虽然送到这儿也代表着没有继承权。在白雾城他是不会允许谁叫我佩里斯的，我也觉得这样正好，”诺维面无表情，“诺维才是我，佩里斯只不过代表我的家族罢了。既然我是我，那和家族有什么关系，您说对吧？”
我是我，和家族有什么关系，霍格尔回味着拇指骑士最后这句话，他毅然抛弃所有牵绊和桎梏，仅靠着自己的信念独行。霍格尔忽然有些敬佩起这个其貌不扬的小个子来。
也许这其中还带着几分羡慕，霍格尔还不知道自己的信念在哪儿，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做什么，他只能一直和埃尔斯、佩赫娜抱团取暖，如果有谁像高弗雷这样试图伤害他们，便被动地起来反抗。就在这样无聊又无休止的循环里。凯旋城里紫白相间的丁香花丛开了又谢，时间来了又去。
密密麻麻的蜂蜡蜡烛固定在巨大的铁制圆环上，借由锁链吊在半空中，烛火的辉光将整个盾堡大厅照得通亮。中央的火坑并没有点燃，王国首都凯旋城坐落于灰影公爵领以南，时节又即将入夏，已经感觉不到寒冷了。
侍者们将用白蜡木盘乘着的精美菜肴一一呈上，裹满肉汁的烤洋葱、涂上蛋黄浆的羊肉丸、蜜汁烤鸡，以及烤苹果和冒着腾腾热气的杂蔬炖浓汤，当一盘黑乎乎的圆饼放在霍格尔面前时，他本来低垂的双眼突然放光。
“太棒了！居然还宰了牛！”霍格尔啧啧赞叹，“佩赫娜，要我帮你拿两个黑布丁吗？”
“谢谢，不用了，我不喜欢血。”佩赫娜礼貌地拒绝，她的声音轻盈而空灵，仿佛昏暗的天幕下飘落的雪花。
觥筹交错的大厅里十分吵闹，霍格尔差点都没听清佩赫娜在说什么。王冠之棘的骑士们挤在摆满食物的长条桌前大快朵颐，刀叉碰撞的响声像一曲轻快的音乐。霍格尔、埃尔斯和佩赫娜坐在大厅最边缘处的一张长条桌尽头，和和其他人都保持距离。
“好吧，”霍格尔耸耸肩，又看看埃尔斯，“你呢？”
埃尔斯正在慢慢地切一块红酒炖煮的牛肉，他摇了摇头：“太咸了。”
“你们真是不识货。”霍格尔一脸惋惜，张开大嘴咬了一口他手里的黑布丁，这种用血裹着燕麦和香料煮成的玩意儿是他的最爱。
“简直完美。”他口齿不清地评价。
埃尔斯没搭理他，只是自顾自地切着牛肉。佩赫娜则只是偶尔吃一颗用来提味的葡萄，看上去根本不饿。
“你还在想下午的事情？”霍格尔小心翼翼地问，虽说埃尔斯一直都很寡言少语，但明显他今天格外不悦。
灰发的骑士沉默了好一会儿，最后缓缓闭上眼睛。
“我只不过是和那小胡子过两招罢了。”他说。
只要是眼睛没瞎，都能看出你不是过两招那么简单，霍格尔心想。不过如果换做他自己，恐怕也不会对高弗雷手下留情。王冠之棘的骑士们虽然还会用“灰毛”“鸡窝头”这样的词来称呼他俩，却没有人敢对佩赫娜出言不逊——尝试这么做的人都被他俩在比武里好好清算过了。
“你不必做到这种程度，”佩赫娜轻声说，“我不在乎这些事情。”
“我克制过了，否则他吃不到这顿晚餐。”埃尔斯说着，手指往刀背一压，盘中的牛肉便化作两半，挤出暗红色的汁液。
霍格尔没法回应他，他知道埃尔斯所言非虚。虽然看上去对什么都不在乎，但唯独佩赫娜，是埃尔斯绝对不能被触碰的敏感神经。他只好用力地嚼咸香的牛血块。
“要是你真这么干，保准这会儿冈瑟·加斯基尔伯爵已经来找你决斗啰，那可不好，军务大臣可是王国内数一数二的高手，”一个欢快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两位尊敬的大人，以及这位漂亮的女士，我可以坐在这儿吗？”
霍格尔转过头，诺维·佩里斯正满脸堆笑地看着他。“拇指骑士”比中等个头的霍格尔还要矮上一截。他脸型修长，茶褐色的头发零散地搭在前额，深凹的眼眶里闪烁着一双狡黠的墨绿色眼珠，再往下则是塌陷到几乎看不见的鼻梁和一张带着和善却又自信微笑的嘴。
他看上去确实没有骑士的威仪，反而更像云堡中的宫廷弄臣，霍格尔心想。
“请便。”埃尔斯没有看他，自顾自地嚼着牛肉。
其实还没等他答应，小个子骑士就已经一屁股坐在了霍格尔旁边，扯下一根烤鸡腿大嚼一口。
埃尔斯和佩赫娜倒是仍旧面无表情，坐在中间的霍格尔却十分尴尬，他想不出什么合适的话题，最后目光只能落在小个子那件绸子束腰便服上，便服深蓝色底，胸口处绣着一只盘尾而卧的白色狐狸。
“雪狐……”霍格尔吞吞吐吐地说，他记不得小个子的姓氏，“我猜您来自雪风堡的弗特拉家族？”
“雪狐当然来自北方，您的想法不错，可惜猜错啦，”拇指骑士咧开嘴笑了，露出两排不太整齐但洁白的牙齿，“弗特拉家族的家徽是金色号角，因为每次维尔塔纳人入侵他们都会吹响那玩意儿。盘卧雪狐是白雾城的佩里斯家，当然，和弗特拉家一样，都是奥尔顿公爵的封臣嘛。”
“哦哦……抱歉。”霍格尔抓了抓微卷的棕发，他不比埃尔斯，他只能勉强记住王国中四位大公爵的旗帜，这些零星四散的伯爵们他确实认不全。
“没关系，佩里斯只是个不起眼的小家族罢了，”小个子不以为意，他微微挺胸，“诺维·佩里斯，很高兴认识你，霍格尔大人。”
霍格尔微微一愣，拇指骑士在王冠之棘里至少呆了一两年了，却一直到今天他们才像这样自我介绍。多数时候，他和埃尔斯、佩赫娜根本不会尝试和其他人交谈，他第一次感觉到与其他人的距离竟已经如此之远。
“话说回来，你们好像和大家都刻意保持距离呐，”诺维舔了舔嘴唇上的酱汁，“这可不好，王冠之棘里什么家族的人都有，贵族们削尖脑袋也想弄一两个亲属到凯旋城来，好像这样就能在云堡权力的大锅里分一杯羹似的……而来的这些人里不乏傲慢的蠢货，你们这样高傲可很容易得罪人呀。”
“感谢你的说教，”埃尔斯头也没回，“不过我觉得这样挺不错。”
“您这又冷又带刺儿的样子可像极了北方的冰刺猬……我绝无不敬之意，但您得知道，王冠之棘里并非每个人都只看重出身，”诺维端起酒杯豪饮一口，“比如，我。”
“真不错，但我不感兴趣。”埃尔斯冷冷地说。
“不感兴趣？在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拉拢能拉拢的人，排挤不能拉拢的人就是生存之道哟，埃尔斯大人，”诺维摊摊手，“活在世上就像泡在梅尔河里，河水不会因为你不想游泳就停流，其他人也不会因为你不想和他们打交道就不排挤你。”
“那你又拉拢了谁呢？”
“这不明摆着嘛，我在拉拢你们啊，”诺维朗声笑了起来，“我可是诚心诚意来巴结你们啊。”
霍格尔差点被噎住，暂且不说他们三个平民出身的人有什么好巴结的，这人居然把“巴结”这种词直白地挂在嘴边？
“那你可真是找错时候了，”埃尔斯脸色一沉，“今天下午高弗雷说那些废话的时候，我看见你也在哄笑之列，而且笑得和现在一样开心。”
“想不到您表面看上去对什么都不屑一顾，暗地里观察得这么仔细啊，连我这小个子都逃不过您的眼睛，”诺维依旧笑嘻嘻的，“像这样不出一两年，您记下的仇就多到连自己都数不清了罢。”
“我记得请，”埃尔斯一字一顿，“每一件，都记得请，而且无论多久，都不会忘。”
无论多久的仇……完蛋，霍格尔心想，拇指骑士碰了不该碰的东西。
“这可不好，您知道人的眼睛为什么长前面吗？”诺维倒还没反应过来，他眨了眨墨绿色的眼睛，“因为人总要往前看呐，后脑上不开眼，就是让您抛过脑袋的事儿就都别看了。”
一瞬间，似乎连空气都凝住了。霍格尔赶紧朝他摆手，在埃尔斯面前，“过去”是连提都不能提的禁忌。
“闭嘴，小子。”埃尔斯低沉地说，他握着刀叉的双手忽然停下，深灰色的眸子射出剑刃一般的寒光。
“周围人都在哄笑的时候，我不得不顺势而为。虽然心里有愧，但这是无可奈何的，”诺维自顾自地接着说，“不过我觉得人摆出什么表情其实并不重要，您可知道为什么？”
埃尔斯没有答话，霍格尔也没好开口。
“因为信念不是挂在脸上的呐，”诺维抬手戳了戳霍格尔的胸口，“而应该是在这儿。”
埃尔斯一脸厌恶地扭过头去，“信念”二字从这个油嘴滑舌的家伙嘴里说出来，或许让他觉得有些恶心。霍格尔反倒对拇指骑士产生了兴趣，刚刚他戳胸口的时候，霍格尔似乎觉得他的话能直抵内心。
“佩里斯大人……”他欲言又止。
“得得得，可别叫我佩里斯，您还是叫我诺维舒服些，”拇指骑士挥了挥手，“您要是叫我佩里斯，我都不好意思应声。”
“这为什么？”霍格尔不解。
“因为哪怕是贵族里，也有一种人，是本不配有姓氏的。”诺维微笑。
埃尔斯闭上眼睛，似乎已然明白，霍格尔却依旧一脸茫然。
“我的名字本应该是诺维·布蒂，”拇指骑士放下手里油腻的烤鸡，“我就是高弗雷说的那种，专惹麻烦的私生子呐。”
霍格尔恍然大悟，他并不了解贵族之间那些门道，但这个词还是听说过的。这种人大多都是他们的父亲一时兴起的产物，运气好的也许能得到一些接济，运气差的则只能和他们孤独的母亲相依为命。
他突然理解了诺维为什么说他不会按出身来看人，毕竟他也是这种毒辣标准的受害者。只是亏他在高弗雷说出“私生子”这个词的时候，还能笑得出来。
“罢了罢了，这些事不说也罢。我老爹为了能把我送到这儿来，破天荒地给了我他的姓氏——虽然送到这儿也代表着没有继承权。在白雾城他是不会允许谁叫我佩里斯的，我也觉得这样正好，”诺维面无表情，“诺维才是我，佩里斯只不过代表我的家族罢了。既然我是我，那和家族有什么关系，您说对吧？”
我是我，和家族有什么关系，霍格尔回味着拇指骑士最后这句话，他毅然抛弃所有牵绊和桎梏，仅靠着自己的信念独行。霍格尔忽然有些敬佩起这个其貌不扬的小个子来。
也许这其中还带着几分羡慕，霍格尔还不知道自己的信念在哪儿，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做什么，他只能一直和埃尔斯、佩赫娜抱团取暖，如果有谁像高弗雷这样试图伤害他们，便被动地起来反抗。就在这样无聊又无休止的循环里。凯旋城里紫白相间的丁香花丛开了又谢，时间来了又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