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林奈（上）
夜幕裹卷着寒意缓缓落下，只有一簇熊熊燃烧的篝火驱散黑暗。林奈环顾四周，小村庄寥寥几间房屋和垒成堆的圆木已只能看见一个个模糊的轮廓，光秃秃的枯树只剩漆黑的影子，像是烧焦的骸骨，看得林奈心里发毛。
他尽可能把手靠近火堆一些，尽管裹了三层粗麻衣服，双手也烫得发胀，但寒冷还是从那些粗劣纺织物的缝隙中钻了进来，像是有一只冰冷的手在抚摸他的后背，让他止不住发颤。
四个年轻人围绕着火堆坐下，所有人都默不作声。四下里安静极了，只有篝火发出一连串噼里啪啦的爆响，上面架住的大铁锅里，放进去雪块、大麦和大豆，雪早已化成了水，在锅里咕噜咕噜地翻腾着，一股热气便袅袅升起。
“孩子们……我回来了。”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忽然在一旁响起，几个人都被惊得一哆嗦。
老奥布里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火堆旁边，他佝偻着背，低垂眼帘，面无血色的脸在火光映衬下格外瘆人。老人的神情看上去疲惫而失望，刀割一般的皱纹爬满了他的脸庞，已然花白的头发乱糟糟的。
“弗特拉伯爵怎么说？”林奈有几分殷切地问。
“弗特拉伯爵压根儿不在他的庄园，他还在雪风堡督造城墙，见我的是他的管家，”老奥布里也搬过一块木头，一屁股坐在上面，长长叹了一口气，“他们不肯派人来对付强盗。”
尽管看着老奥布里的脸色，林奈已有了七八分预感，但真当老人把结果说出来，他还是觉得心里一沉。
这是一座名为威德的小村庄，几乎就坐落在雪吼山脉脚下，靠着几块可怜的土地和老奥布里的小伐木场过活。全村刚好十个人，四个年轻人，老奥布里夫妇，两个老人伊布尔德夫妇，他们半疯半傻的儿子布莱登，以及一个林奈完全不想提及的男人。
几天前他们外出伐木，偶然发现一伙强盗在雪吼山脉的一个山洞里落了窝，威德便是离他们最近的村庄。如果强盗们动起手来，小村庄根本无力抵抗劫掠。担惊受怕地过了好几天，他们终于决定向最近的领主——雪风堡伯爵塔洛尔·弗特拉请求帮助。
“他们凭什么不肯帮忙？”坐在火坑对面的斯帕克开口了，那是个刚满十六岁的青年，浑身似乎都有用不完的劲。他的身形精瘦而紧实，比林奈高出一截，脸型仿佛一尊精美的大理石雕像，铁红色的头发如同火焰的余烬，碧蓝色的双目炯炯有神。
“哪儿能有什么凭什么？”老奥布里苦笑着耸耸肩，“他说雪风堡抽不出人手，说连号角骑士们都去雪风堡搬石头了。他还说威德不是弗特拉伯爵的封地，让我们去银松城，向奥尔顿公爵求助。”
“去银松城……”林奈低声喃喃着。
“我可去他妈的银松城！”斯帕克破口大骂，“强盗就在眼皮子底下，他让我们花上半个月去银松城？他不如直说让我们等死得了！”他越说越气，挥手差点把篝火上的锅打翻，“他还有脸说什么威德不是弗特拉的封地？那他收税的时候怎么又记起来了呢？我们每年三个月的劳役又是在给谁锄地呢？”
老奥布里苦笑着摇了摇头，几个人便陷入了沉默。离篝火不远处的空地上，疯子布莱登一边发出“呜呜呜”的怪叫，一边疯狂地拔着枯败的杂草。据老奥布里说，布莱登是在二十多年前，维尔塔纳人最后一次入侵银松领时发疯的。他嘴里永不停歇的“呜呜呜”，是在模仿雪风堡用于报告蛮族入侵而吹响的大号角的声音。
“或许只是那个管家不愿意帮助我们……”林奈小心翼翼地说，“如果我们去雪风堡直接找弗特拉伯爵，说不定……”
“嘁，能有什么用？”斯帕克啐了一口，“什么样的主人养什么样的狗，他的管家能堂而皇之说出威德不归他们管，弗特拉难不成会认？除了耕田收税打仗，这些泡在酒缸子和女人堆里的伯爵们巴不得他们的农民全死光哩，我早该想到寄希望于这些贵族就是个天大的错误。”
“可不寄希望于他们，我们又能怎么办呢？”小奥布里握住拳头，不停地啃咬着大拇指的关节，一脸紧张。他是老奥布里的独子，平时林奈他们都管他叫“胖子”。其实小奥布里算不上很胖，至少臃肿是谈不上的，他只是个子矮了一头，脖子和四肢都有些粗短。
“我真不明白，威德又穷又偏，怎么会有人盯上这儿，”老奥布里直直地盯着火堆，面无血色，“雪风堡周围有十多年没听说过有强盗了，威德更是从来都没有，他们就算把我们的东西全抢走，也不够塞牙缝的。”
“这和穷不穷没关系，月狼领不比我们这些地方富裕多了？我可从没听说过有人敢去抢月狼城周围的村镇，‘独眼’雷蒙能把他们的脑袋拧下来，”斯帕克盛了一碗大豆糊，把黑面包掰碎了撒在里面，“可惜咱们的塔洛尔·弗特拉大人是个十足的饭桶，那自然就有人盯上啰。”
“这样吗？”老奥布里瞪大了眼睛，“我以为王国每个地方都差不多。”
“差远了，”斯帕克伸伸懒腰，“我们以前……”
“斯帕克。”火坑另一侧的尤莉娅忽然开口提醒，她是斯帕克的妹妹，斯帕克闻言立刻闭嘴。女孩儿身形纤细，却无病弱之感，和哥哥一样发色铁红，不过她修至齐肩的短发比斯帕克脑袋上乱糟糟的刺球柔顺多了，冰蓝色的眸子一如既往的平静如水。
斯帕克兄妹不是威德本地人，甚至极有可能不是北地人。兄妹俩三年前才来到威德，冻得像两只发抖的鼹鼠，老奥布里用雪块煮了最后一袋豆子，林奈和胖子则帮着把一间满是蛛网和霉斑的破屋子打扫出来。两人很快和大家熟悉，却始终刻意隐藏他们的过去。
“总而言之，既然那些野狗来了，就不会空着肚子离开。”斯帕克总结。
“我不想拿给他们填肚子，”小奥布里扭扭身子，“得想个办法。”
“可我们能有什么办法？雪吼山脉的神灵在上，倘若真的垂怜我们，便来一场雪崩把那该死的洞窟给埋上罢。”老奥布里神情呆滞。
“老头儿，你活了快五十年了罢，应当最知道祈祷无用，”斯帕克淡淡一笑，“倘若神灵真能听我们的话行事，我们就不会在这儿——而是在温暖的大宅子里胡吃海喝啦。”
林奈一言不发，说话会打断他的思路。但任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任何办法。
“奥布里叔叔，二十多年前维尔塔纳人入侵的时候，你们是怎么活下来的呢？”尤莉娅问。
“二十多年前啊……”老奥布里仰起头，“我们把所有吃的都带上，躲进雪吼山脉的山洞里。那真是段苦日子，每天都害怕野蛮人发现那个山洞，也没人敢出去打听消息，就只能在石壁上刻记号，估算着冷季什么时候结束……到后来洞穴里的老鼠都被吃光了，岩壁滴下来的水半天才有一小碗……每个人都饿得发肿，我想着再这么下去躲在里面也是死，才鼓足勇气出来看了看，发现维尔塔纳人早已撤回雪吼山脉北边了……”
林奈聚精会神地听着，尤莉娅的思路或许是个办法，他早就听闻维尔塔纳人入侵时整个北地都乱作一团，领主们自顾不暇，更别说对领民施以援手。如果老奥布里那次能逃过一劫，这次指不定也能再效仿一次。
“可惜的是……”老奥布里放低声音，“这次强盗落窝的那个洞穴，就是我们那时候躲藏的地方……而且以那一次的经验，附近已经没别的地方可以躲了。”
林奈懊恼地将手指深深插进头发，这意味着他们连藏身之处也没有了。
既没办法抵抗，又没人帮忙，连逃跑都无处可去，还能有什么办法呢？林奈几乎已经开始胡思乱想起来，或许把所有东西交给强盗还能保下一条命？又或许他们真应该丢下走不动的伊布尔德夫妇去银松城求助？他呆滞地盯着眼前跃动的火苗，想象自己浑身鲜血的尸体躺在棺木里，土坑尚未填埋，铁青的天幕下，孤独的神父高声祷告，却无人为他垂泪。
林奈忽然一激灵，死亡的惨状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他不想死，也不能死，无论如何也不能，他还有事要去做，那些深埋在记忆角落、已经蒙上灰尘的事。
“靠别人终归不如靠自己，”斯帕克忽然轻哼一声，一把将手里最后一小块黑面包捏碎，“干脆我们自己解决。”
林奈一愣，“自己解决”是什么意思？
小奥布里也愣住了，显然他也没听懂这话的意思，只有尤莉娅默不作声，女孩儿面无表情，她似乎一直这样。
“意思就是，我们去把那伙强盗给端了。”斯帕克轻描淡写地说，好像那些强盗都是木头，能在他的斧子前应声而倒。
这根本就是送死，林奈心想。威德只有他们四个年轻人，尤莉娅还是女孩儿，而且至少就林奈自己而言，他没有摸过除了伐木斧之外任何称得上武器的东西，更何况他们压根就没有像样的武器。他们要怎么去对抗那些野兽般的强盗？
“做这个决定很难么？”大概是因为其他人都没吭声，斯帕克有些不耐烦地皱起眉头，“很容易就能想得通吧。没人会帮我们，我们也无处可逃，那剩下的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我们先动手，要么等着那些野狗上门，这很好选择吧。趁其不备是以弱胜强的精髓，还是说你们寄希望于我们交出所有东西之后，他们能刀下留情？”
还是没人说话，火堆轻声爆响，布莱登有些骇人的傻笑在黑沉沉的夜幕中越来越远。
“你觉得怎么样，老头？”斯帕克索性点人来问。
“呃……我得说你分析的都没错……”老奥布里支吾了半天才开口，“但这毕竟太冒险了……”
“如果有哪怕一种方法比这安全，我都愿意尝试，可惜没有。”斯帕克耸耸肩，随即他看着小奥布里，“你呢，胖子？”
“老爹说行……那就行。”小奥布里脸色苍白。
斯帕克点了点头，然后转头看向妹妹。
“我随意。”没等他问，尤莉娅就已平静地回答。女孩儿头也没抬，只是小口地喝着大豆糊。
“尤莉娅也要去？”小奥布里面露担忧。
“你可别小看我妹妹，”斯帕克咧嘴一笑，“她厉害得很。”
林奈默不作声，他本指望其他人能制止这个疯狂的提议，但斯帕克那套利害分析似乎让他们无可辩驳。然而在林奈看来，主动去找强盗等同于送死，这个方法并不比在村子里等死高明。
他不想去，更不想死，如果此时他把心声说出来，一定像个饰演傻子的演员，反复说着同一句台词。
终于，红发青年将目光转了过来，林奈几乎觉得那是一种审判。
“你觉得呢，林奈？”
他尽可能把手靠近火堆一些，尽管裹了三层粗麻衣服，双手也烫得发胀，但寒冷还是从那些粗劣纺织物的缝隙中钻了进来，像是有一只冰冷的手在抚摸他的后背，让他止不住发颤。
四个年轻人围绕着火堆坐下，所有人都默不作声。四下里安静极了，只有篝火发出一连串噼里啪啦的爆响，上面架住的大铁锅里，放进去雪块、大麦和大豆，雪早已化成了水，在锅里咕噜咕噜地翻腾着，一股热气便袅袅升起。
“孩子们……我回来了。”一个低沉沙哑的声音忽然在一旁响起，几个人都被惊得一哆嗦。
老奥布里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火堆旁边，他佝偻着背，低垂眼帘，面无血色的脸在火光映衬下格外瘆人。老人的神情看上去疲惫而失望，刀割一般的皱纹爬满了他的脸庞，已然花白的头发乱糟糟的。
“弗特拉伯爵怎么说？”林奈有几分殷切地问。
“弗特拉伯爵压根儿不在他的庄园，他还在雪风堡督造城墙，见我的是他的管家，”老奥布里也搬过一块木头，一屁股坐在上面，长长叹了一口气，“他们不肯派人来对付强盗。”
尽管看着老奥布里的脸色，林奈已有了七八分预感，但真当老人把结果说出来，他还是觉得心里一沉。
这是一座名为威德的小村庄，几乎就坐落在雪吼山脉脚下，靠着几块可怜的土地和老奥布里的小伐木场过活。全村刚好十个人，四个年轻人，老奥布里夫妇，两个老人伊布尔德夫妇，他们半疯半傻的儿子布莱登，以及一个林奈完全不想提及的男人。
几天前他们外出伐木，偶然发现一伙强盗在雪吼山脉的一个山洞里落了窝，威德便是离他们最近的村庄。如果强盗们动起手来，小村庄根本无力抵抗劫掠。担惊受怕地过了好几天，他们终于决定向最近的领主——雪风堡伯爵塔洛尔·弗特拉请求帮助。
“他们凭什么不肯帮忙？”坐在火坑对面的斯帕克开口了，那是个刚满十六岁的青年，浑身似乎都有用不完的劲。他的身形精瘦而紧实，比林奈高出一截，脸型仿佛一尊精美的大理石雕像，铁红色的头发如同火焰的余烬，碧蓝色的双目炯炯有神。
“哪儿能有什么凭什么？”老奥布里苦笑着耸耸肩，“他说雪风堡抽不出人手，说连号角骑士们都去雪风堡搬石头了。他还说威德不是弗特拉伯爵的封地，让我们去银松城，向奥尔顿公爵求助。”
“去银松城……”林奈低声喃喃着。
“我可去他妈的银松城！”斯帕克破口大骂，“强盗就在眼皮子底下，他让我们花上半个月去银松城？他不如直说让我们等死得了！”他越说越气，挥手差点把篝火上的锅打翻，“他还有脸说什么威德不是弗特拉的封地？那他收税的时候怎么又记起来了呢？我们每年三个月的劳役又是在给谁锄地呢？”
老奥布里苦笑着摇了摇头，几个人便陷入了沉默。离篝火不远处的空地上，疯子布莱登一边发出“呜呜呜”的怪叫，一边疯狂地拔着枯败的杂草。据老奥布里说，布莱登是在二十多年前，维尔塔纳人最后一次入侵银松领时发疯的。他嘴里永不停歇的“呜呜呜”，是在模仿雪风堡用于报告蛮族入侵而吹响的大号角的声音。
“或许只是那个管家不愿意帮助我们……”林奈小心翼翼地说，“如果我们去雪风堡直接找弗特拉伯爵，说不定……”
“嘁，能有什么用？”斯帕克啐了一口，“什么样的主人养什么样的狗，他的管家能堂而皇之说出威德不归他们管，弗特拉难不成会认？除了耕田收税打仗，这些泡在酒缸子和女人堆里的伯爵们巴不得他们的农民全死光哩，我早该想到寄希望于这些贵族就是个天大的错误。”
“可不寄希望于他们，我们又能怎么办呢？”小奥布里握住拳头，不停地啃咬着大拇指的关节，一脸紧张。他是老奥布里的独子，平时林奈他们都管他叫“胖子”。其实小奥布里算不上很胖，至少臃肿是谈不上的，他只是个子矮了一头，脖子和四肢都有些粗短。
“我真不明白，威德又穷又偏，怎么会有人盯上这儿，”老奥布里直直地盯着火堆，面无血色，“雪风堡周围有十多年没听说过有强盗了，威德更是从来都没有，他们就算把我们的东西全抢走，也不够塞牙缝的。”
“这和穷不穷没关系，月狼领不比我们这些地方富裕多了？我可从没听说过有人敢去抢月狼城周围的村镇，‘独眼’雷蒙能把他们的脑袋拧下来，”斯帕克盛了一碗大豆糊，把黑面包掰碎了撒在里面，“可惜咱们的塔洛尔·弗特拉大人是个十足的饭桶，那自然就有人盯上啰。”
“这样吗？”老奥布里瞪大了眼睛，“我以为王国每个地方都差不多。”
“差远了，”斯帕克伸伸懒腰，“我们以前……”
“斯帕克。”火坑另一侧的尤莉娅忽然开口提醒，她是斯帕克的妹妹，斯帕克闻言立刻闭嘴。女孩儿身形纤细，却无病弱之感，和哥哥一样发色铁红，不过她修至齐肩的短发比斯帕克脑袋上乱糟糟的刺球柔顺多了，冰蓝色的眸子一如既往的平静如水。
斯帕克兄妹不是威德本地人，甚至极有可能不是北地人。兄妹俩三年前才来到威德，冻得像两只发抖的鼹鼠，老奥布里用雪块煮了最后一袋豆子，林奈和胖子则帮着把一间满是蛛网和霉斑的破屋子打扫出来。两人很快和大家熟悉，却始终刻意隐藏他们的过去。
“总而言之，既然那些野狗来了，就不会空着肚子离开。”斯帕克总结。
“我不想拿给他们填肚子，”小奥布里扭扭身子，“得想个办法。”
“可我们能有什么办法？雪吼山脉的神灵在上，倘若真的垂怜我们，便来一场雪崩把那该死的洞窟给埋上罢。”老奥布里神情呆滞。
“老头儿，你活了快五十年了罢，应当最知道祈祷无用，”斯帕克淡淡一笑，“倘若神灵真能听我们的话行事，我们就不会在这儿——而是在温暖的大宅子里胡吃海喝啦。”
林奈一言不发，说话会打断他的思路。但任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任何办法。
“奥布里叔叔，二十多年前维尔塔纳人入侵的时候，你们是怎么活下来的呢？”尤莉娅问。
“二十多年前啊……”老奥布里仰起头，“我们把所有吃的都带上，躲进雪吼山脉的山洞里。那真是段苦日子，每天都害怕野蛮人发现那个山洞，也没人敢出去打听消息，就只能在石壁上刻记号，估算着冷季什么时候结束……到后来洞穴里的老鼠都被吃光了，岩壁滴下来的水半天才有一小碗……每个人都饿得发肿，我想着再这么下去躲在里面也是死，才鼓足勇气出来看了看，发现维尔塔纳人早已撤回雪吼山脉北边了……”
林奈聚精会神地听着，尤莉娅的思路或许是个办法，他早就听闻维尔塔纳人入侵时整个北地都乱作一团，领主们自顾不暇，更别说对领民施以援手。如果老奥布里那次能逃过一劫，这次指不定也能再效仿一次。
“可惜的是……”老奥布里放低声音，“这次强盗落窝的那个洞穴，就是我们那时候躲藏的地方……而且以那一次的经验，附近已经没别的地方可以躲了。”
林奈懊恼地将手指深深插进头发，这意味着他们连藏身之处也没有了。
既没办法抵抗，又没人帮忙，连逃跑都无处可去，还能有什么办法呢？林奈几乎已经开始胡思乱想起来，或许把所有东西交给强盗还能保下一条命？又或许他们真应该丢下走不动的伊布尔德夫妇去银松城求助？他呆滞地盯着眼前跃动的火苗，想象自己浑身鲜血的尸体躺在棺木里，土坑尚未填埋，铁青的天幕下，孤独的神父高声祷告，却无人为他垂泪。
林奈忽然一激灵，死亡的惨状将他的思绪拉了回来。他不想死，也不能死，无论如何也不能，他还有事要去做，那些深埋在记忆角落、已经蒙上灰尘的事。
“靠别人终归不如靠自己，”斯帕克忽然轻哼一声，一把将手里最后一小块黑面包捏碎，“干脆我们自己解决。”
林奈一愣，“自己解决”是什么意思？
小奥布里也愣住了，显然他也没听懂这话的意思，只有尤莉娅默不作声，女孩儿面无表情，她似乎一直这样。
“意思就是，我们去把那伙强盗给端了。”斯帕克轻描淡写地说，好像那些强盗都是木头，能在他的斧子前应声而倒。
这根本就是送死，林奈心想。威德只有他们四个年轻人，尤莉娅还是女孩儿，而且至少就林奈自己而言，他没有摸过除了伐木斧之外任何称得上武器的东西，更何况他们压根就没有像样的武器。他们要怎么去对抗那些野兽般的强盗？
“做这个决定很难么？”大概是因为其他人都没吭声，斯帕克有些不耐烦地皱起眉头，“很容易就能想得通吧。没人会帮我们，我们也无处可逃，那剩下的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我们先动手，要么等着那些野狗上门，这很好选择吧。趁其不备是以弱胜强的精髓，还是说你们寄希望于我们交出所有东西之后，他们能刀下留情？”
还是没人说话，火堆轻声爆响，布莱登有些骇人的傻笑在黑沉沉的夜幕中越来越远。
“你觉得怎么样，老头？”斯帕克索性点人来问。
“呃……我得说你分析的都没错……”老奥布里支吾了半天才开口，“但这毕竟太冒险了……”
“如果有哪怕一种方法比这安全，我都愿意尝试，可惜没有。”斯帕克耸耸肩，随即他看着小奥布里，“你呢，胖子？”
“老爹说行……那就行。”小奥布里脸色苍白。
斯帕克点了点头，然后转头看向妹妹。
“我随意。”没等他问，尤莉娅就已平静地回答。女孩儿头也没抬，只是小口地喝着大豆糊。
“尤莉娅也要去？”小奥布里面露担忧。
“你可别小看我妹妹，”斯帕克咧嘴一笑，“她厉害得很。”
林奈默不作声，他本指望其他人能制止这个疯狂的提议，但斯帕克那套利害分析似乎让他们无可辩驳。然而在林奈看来，主动去找强盗等同于送死，这个方法并不比在村子里等死高明。
他不想去，更不想死，如果此时他把心声说出来，一定像个饰演傻子的演员，反复说着同一句台词。
终于，红发青年将目光转了过来，林奈几乎觉得那是一种审判。
“你觉得呢，林奈？”